故事发生在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奥顿(茜德尼·弗拉尼根 Sidney Flanigan 饰)是生活在那里的一个平凡的少女。个性内向的奥顿和家人们关系非常的疏远,生活里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一天,奥顿震惊的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前往镇上的医院就诊,在这个民风保守的小地方,堕胎是不被允许的。
无奈之下,奥顿只能自己想办法打掉这个孩子,但试了好几个方法均以失败告终。表妹思凯乐(塔利娅·莱德 Talia Ryder 饰)是奥顿唯一的朋友,敏感又细心的她发现奥顿最近的表现非常的异常。几经询问之下,奥顿终于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思凯乐,思凯乐当机立断决定带着奥顿前往纽约堕胎。
原题:Sculpting Realism: Eliza Hittman Discusses "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雕刻现实主义:伊莱扎·希特曼谈《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发布时间:2020年3月12日
原文地址://mubi.com/notebook/posts/sculpting-realism-eliza-hittman-discusses-never-rarely-sometimes-always
作者:Aaron E. Hunt,翻译:路米内,校对:小南玩小南
NOTEBOOK(艺术电影流媒体播放平台MUBI旗下网刊,下简称「NB」):人们对自然主义电影可能有一种预期,认为它是以平铺直叙的情感描绘人物现实情况的,而非跌宕起伏、峰回路转。人们不一定会注意到为了凸显情感你在片中做了什么,但他们感受得到。奥秋(Autumn)在上班时感到一阵恶心,我们能听到画框外刺耳的声音加剧着她的不适。这些被凸显的元素总是由现场拍摄到的东西决定的吗?还是说你会加一些东西进来,对此你有什么把握?
伊莱扎·希特曼(Eliza Hittman,美国导演,《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的导演和编剧,下简称「EH」):其实两者都有一点。我们主要在叙事空间的层面工作,不过我们也总在自问可否做得更主观化或者更心理化。这是一部非常纤细的片子。故事很细腻,表演也很内敛,因此很难用声响或配乐把片子压得太沉。可以说,那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过程。
NB:有没有哪些地方你用得太过头以至于最后要往回收的?
EH:这很有意思,我们去纽约要确定各种事,比如应该将人物周遭的城市环境音提高到多大。我们没有太多广角镜头,所以尤其要通过环境音来感受这座城市。不过又不想让城市听起来过于危险的样子,其中确实需要平衡。
NB:日常生活的细节非常彰显你的自然主义风格,就比如有一幕奥秋的厚袖子卷起了危机怀孕中心(crisis pregnancy centers)登记簿的页脚。无菌诊室的布景似乎对这些随意的细节和小意外无动于衷。你有专门去营造一个私密空间让这些细节自行展开吗?还是说它们纯属偶然?
EH:不是的,我不觉得本片中有任何偶然可言。唯一有那么个意外,实话告诉你,是她们在计划生育中心(Planned Parenthood)外遇到的示威标牌。我们事先知道那里每个月都会有和平抗议活动,而且在拍摄前一个月还特意去勘察了一下,那次的参与者并不多。等到我们去拍摄的时候,那里却人山人海,这是唯一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我们要去适应那天的混乱和能量。所有细节都是剧本里设置好的。我写剧本初稿的时候常常就只是写下情节。然后再像雕塑家一样把去握剧本,雕琢更具体的视角和细节。
NB:这让我想起哈斯克尔·韦克斯勒(Haskell Wexler)的《冷酷媒体》(Medium Cool,1970),他拍摄真实游行中的演员。关于剧组在真实场景中的拍摄,还有什么其他例子吗?这么做会有什么效果?以及,在纽约的部分你是「偷拍」的吗?在预算允许的范围内,比如履行演员工会(SGA)的义务等等,你可以做到多少?这方面你又是如何出谋划策的?
EH:这部片子里并没有很多真实发生场景的例子。我们很擅长利用场地中的背景群演,因为对一部分空间我们是有预期的。比如在港口管理局,那里的群演全遵照SGA的规定雇佣并支付薪酬。在港管局,我们从凌晨12点拍到4点,因为在下班时间拍摄所以遇到一些后勤方面的挑战。至于在地铁里,那些素材大部分都是偷拍的。不过都是窄角(长焦)镜头而且也没遇到很多人。其中一段有一对正在接吻的情侣,还有一个在手淫的人,他们都是群演。所以,可以说是一种混合——在必要和关键的地方,真实世界和群演的利用是混合的。[偷拍的]那部分素材我们没有去获得许可。我们可没有那么大的制作去租下纽约的一整条来拍摄和排布群演。
NB:有些导演会出其不意在场景中吓演员来激发他们的反应。这会违背你执导方式的信任和坦诚吗?这样会不会给茜德尼(Sidney Flanigan,主角奥秋饰演者)和塔莉娅(Talia Ryder,主演斯盖勒饰演者)更多真实的素材去发挥呢?
EH:我不相信吓演员那一套。我觉得有些违背伦理。我的工作是让她们感到舒适而不是拐弯抹角。我也会找我信任的演员,去达到我想在银幕上展现的表演深度和情感。
NB:你把日常细节的符号化和功能化结合到情节、人物和理念之中,这种方法让本来很琐碎的行为变得很诗意。奥秋给鼻子穿孔那段带有强烈的意涵,对于如此精细的一个故事来说,那段是一个强拍。
EH:在我看来,鼻环可能尤其复杂吧。我不知道,就好像发觉自己怀孕之后她要讨回自己的身体。不过那段更体现出的是她对自己的感受,同时暗示某种性暴力。所以,没错,这是个小动作,但与之共鸣和对话的是更大的问题。
NB:一方面说来,大家认为这部片是通过讯息和教育的辩证去谈论堕胎议题的。不过正如在视听细节方面,讯息又是经过情绪的塑造,且往往传达着主题的内涵。能谈谈你是怎么做初期调研,再把这些材料塑造得符合影片风格的?
EH:你知道,我之前十分担心电影最后呈现出讯息过于充分、或者太过说教的结果。在写作过程中我一直带着这层恐惧。我和计划生育中心都知道我不是要拍纪录片,我不会也没有时间去展现堕胎女人将会经历的每个细节。因此我探索的仅仅是我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部分,让它说得通。真正主观的探索是关键。比如说,奥秋在经历第二部分手术(the second part of the procedure*)时就没有太多医学讯息,全部都是奥秋此前的预感。
我觉得这个故事是以人物个性为中心的(character study),而不是纪录片。这电影对我意味着很多;它也是一部青春片、公路片、情节剧,还和情感危机中的女性友谊、姐妹情谊有关。
(*译者注:人工流产一般分为药物方法和手术方法,由于奥秋孕期超过16周,不适用药物流产和导管手术流产,故此处论及的procedure或process对应影片中涉及的扩张宫颈及清宫术(D&E)医疗程序,首先要置入扩充宫颈的海藻棒,次日再进行手术。)
NB:我喜欢奥秋在旅途快结束时对斯盖勒说「滚开」的那场戏,但就在前往休息室的一小段路之后,她们很快甚至是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平时的状态,还帮对方化妆。这在闺蜜之间经常会发生,在银幕上却很罕见了。
EH:我觉得把这一方面表现出来很重要。我希望她们之间产生一些摩擦,但又不想刻意为之。和一个人经历这番漫长旅程但又不互生间隙是很难的,因为旅途中充满了对双方关系的挑战。
NB:奥秋第一次做B超的时候有一段用了稳定器的侧移镜头,引入了更第一人称的头部视角,将奥秋从默认语境中区隔开来。在影片的剩余部分,这种侧移镜头也作为点缀贯穿全片。
EH:第一次B超的场景里我们用了摄影机稳定器,是要展现她对看着胎儿的抵触。在窄小的体检室里选用稳定器并不是常规操作。一般在小空间中不会用到稳定器。而在堕胎手术的最后部分我们也用了稳定器,所有人都围着手术台上的奥秋,此时镜头在他们身上游走,直到他们问奥秋接下来要做什么手术的关键时刻为止。第一天手术时,我们则用滑轨来追踪医生为奥秋置入海藻棒(laminaria*)的场景。
(*译者注:「laminaria」海藻棒或昆布条,是基于天然海藻制成的医用器具,利用吸水膨胀原理在人工流产手术前用于扩张宫颈、减少损伤,这一点很多字幕组翻译得并不准确。)
NB:在高潮段落,也就是奥秋在手术前被询问一连串问题的那场戏,看上去茜德尼像是第一次对这些问题作出反应。你是怎么为她安排这场戏的?
EH:这是唯一一场我多次排练过的戏。可以告诉你,那场戏里出现的女性真的是咨询师。所以我花了不少时间发展咨询师和计生中心那场戏,为了使咨询师的工作真正值得尊敬,不过之后还是要使这部分和剧本风格统一,毕竟这显然不是纪录片。所以为了让茜德尼做好准备,这一幕在剧本上做了不少工作——我给她的建议是,让她从自己的角度来回答问题。所以当咨询师发问:「你家是否有心脏病史」时,她确实是在考虑自己家族的情况。这深化了那一幕。我觉得茜德尼是很棒的演员,她知道表演是打造关于自己的礼物。她在表演,但汲取自一个非常个人的空间。
NB:在《沙滩鼠》*中你用到一个无动机的形式要素,夜晚时摄影机前置灯光会直接打在人物的面部。我在《从不,很少,有时,总是》里好像没有看到有这类打破陈规的构成要素。
EH:我们其实用到了同样的手持无动机打光,因为对夜景来说这样比较经济高效,不用照亮大片区域。我们只打面部的灯光。确实经常这么干。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城市(夜间有更多灯光)不会像在海滩晚上打光那么突兀吧。在这部片里会多一点前置光和辅助光的效果。
(*译者注:《沙滩鼠》(Beach Rats)是导演2017年自编自导的作品。)
NB:我和摄影师海莲娜·勒瓦(Hélène Louvart*)谈到《沙滩鼠》的时候,她说你们会像做规划图一样把分镜列好,更多地用来确定制作过程中不想要的效果,而不是直接去找想要的效果。
EH:要我说,这次的过程也和《沙滩鼠》类似,我们先从大致的分镜表着手,上面有现场我们要做的基础工作。根据那个我们再作调整,增补和剪辑,因为海莲娜是相当了不起的摄影指导,她非常能搭上故事情绪的调子,我会给她很多空间自由发挥,就像做纪录片那样。
她有一套自己的专门设备,很多电影都是靠她这套装备拍的,这个很难形容,她本人可能会告诉你更多吧。
(*译者注:海莲娜·勒瓦,法国摄影师,本片摄影指导,其他掌镜作品包括《沙滩鼠》、《幸福的拉扎罗》、《阿涅斯的海滩》等。)
NB:我碰到过一些男性非常激动地否定奥秋的经历,他们甚至非常气愤。他们多半拒认奥秋身边出现的这些男人是真的。你有碰到这类反应吗,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EH:韦恩斯坦也否认他周遭的现实,觉得女人都误解了他。在我看来,那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加入俱乐部了,「男性俱乐部」中的男人都妄想自己的行为没有越界。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并不是那种情节紧凑,一波三折的电影,相反,全片充满了留白和情绪上的克制,即使是在那个全片情绪达到顶峰的点题长镜头里,女主autumn也没有完全失控或是放声大哭,而相对于其它的一些女性电影,导演伊莉莎希特曼也没有让两位女主激烈而主动的反抗或是斗争,而是平静用各种各样的人物和象征来展示当代社会环境对女性的无声压迫。
在autumn和skylar踏上纽约之行之前,用几场戏简洁描述了两位女主的基本性格,通过打鼻钉和吃止疼药猛击腹部的疼痛和女主表面的平静的对比来展现女主情感克制性格内敛,又通过skylar和男顾客日常的闲聊来展现女二开朗大方,以及对现实社会人情把控力,而与此同时,skylar从营业额中拿走一部分给女主做路费的那一场戏非常有意思,skylar在拿钱时,镜头给到明面上的摄像头,拿完钱后skylar将营业额递进去,如往常一样被强行亲吻手背。其中的暗指非常明显,女性能躲过摆在明面上的监视,却躲不过隐蔽在幕后的男性的侵扰。
除了这一幕,影片还有一个地方也表达着窥视感,autumn和skylar与搭讪男一起去往保龄球馆,当skylar扔保龄球时,镜头是这样的
而男生投球时,镜头是这样的
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而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全片对男性形象的描写:从大声叫喊着“slut”的男同学,没有父爱的继父,一直没有出现的致使autumn怀孕的男生,强行亲吻手背的幕后男到地铁上举止猥琐的路人,一直试图调情的男人。全片的男性形象几乎没有正面的,但我并不认为这种人物塑造是一种简单的性别对立,而是对社会环境的进一步刻画,全片所有的的男性形象对于女主和女二来说都算不上“反派”,他们其中不少都只是她们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这些过客确如同黑色的小剂量毒药,在社会中积攒,对女性造成持久的压迫与伤害。
困境,整个影片里女性似乎一直都处于困境之中,而这个困境就好像女主下的那一盘已经输掉的五子棋游戏,每当女性陷入困境时,似乎怎么走都已成败局,当她们没有钱,连车票都买不起时,纵然是skylar也只能让搭讪的男生得逞来换取借钱的机会,这几乎是一些困境中的女性不得不向经济更占有优势的男性妥协的代表,也是一次对男女之间不平等权力地位的直接描摹,而我似乎能想像到未来当她拒绝男生进一步发展的请求后,会被理直气壮骂一句“slut!”,这些微妙的黑色毒药存在于社会的每个角落,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忍受,autumn不会挺身而出把违心和男生亲吻的kaylar拉走,就好像她们不会因为每天被强行亲吻手背而扇猥琐男一巴掌然后转身走人,也不会因为地铁上的猥琐男的行径去揍他一顿,她们最多只能对这些细小的恶意竖起自己的中指,可谁知这些男性看到她们的退让之后会不会扬起他们的嘴角然后轻蔑的叫一声“slut”?就如同棋局输掉后游戏机所发出的那一声声刺耳的嘲笑?
另外,很多人也注意到她们随身携带的那个大箱子,大家都会不解,为什么一次短暂旅行需要带如此沉重的箱子呢?其实根据导演伊莉莎希特曼自己的解释来说,她读过《纽约杂志》上的一篇关于前往纽约堕胎的女性文章,据说她们总是把行李箱塞得过满,而片中的大箱子的寓意也就十分明显,象征着女性无时无刻受到的重压,当然,我的个人意见还是觉得这个设定略显生硬并且意图太过明显。但到底为什么前往纽约的女性会把行李箱塞得那么满?答案无从而知,可能是出于对不确定的未来的茫然无措,也可能是因为防备的习惯使然,但我们能看到的是,这个大箱子就像一把枷锁,在autumn和skylar前行的道路上细细微微地拖累着她们。
所以,《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关于女性觉醒奋起反抗的故事,有的人会抱怨为什么autumn和skylar到了最后也没有作出什么表达觉醒精神的行为,他们忽略了一件事,autumn和skyler在纽约所经历的某种程度上就是她们的日常,地铁上的猥琐男和搭讪男并不比大叫着“slut”的男同学和强行与autumn的发生性行为的男生更令人窒息,她们不能也不会因此做出激烈的反抗,她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力的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堕胎这件事会成为autumn人生中的一段不会再提及的秘密与隐痛,而这个隐痛不是独属于autumn的,它也属于其她那些不得不堕胎的女孩,也属于每一个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在路上前行的女性,它,属于社会里每一个隐忍的受害者。《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不是一段扣人心弦的女性凯歌,它是一段密不透风的痛觉体验,青春期里一段尘封在心底里的秘密经历,一段不寻常的生活剪影。
堕胎对autumn来说是青春期的又一道巨浪,而值得庆幸的是,她存活了下来,结尾,autumn靠着车窗轻轻的闭上眼睛,明亮的光覆盖在她的身上,虽然在以后,还有更多的巨浪在等待着她,但至少在这一刻,光重新照进了她的生活。
影片一开始女主在学校演唱,然后被台下的男生用“荡妇”来羞辱。但这时台下的家人无动于衷,我们就知道女主生活在一个怎么样的家庭。
这也造成了女主怀孕之后不愿向家人寻求帮助,因为这一定是徒劳的,在女主去到纽约几天后,他的家人都没有给过她电话,唯一的电话也是女主打回去的。可想而知,女主早已被家人鼓励和透明化。
影片可以说像美国版的《四月三周两天》,同样说的是女性在堕胎不合法的环境中,如何挣扎着做出艰难的决定。
一直到今天,美国很多地区堕胎都是非法的,影片真正要让人反思的是堕胎违法对女性造成的伤害和缺乏考量。
当然,这是一个很深的辩论,一方是说肚子的生命享有生命的权力,一方是想要争取女性更多的主动权。
但影片想要表达的远不止于此,故事虽然隐去要对女主负责的那个男人,但全片对男性的描写其实就已经变相的批判了当下男权社会的不公。
比如女主学校欺负女主的男生,女主家中冷热嘲讽女主的继父,超市变态亲吻女主和表妹收的店长,还有公车上认识的大学生模样的男生。
影片在第60分钟时,我们也终于知道这拗口的影片名字,是出自一份堕胎医疗的测试调查,女主在面对这些如同针扎的盘问时,看似坚韧的她最终还是落泪,问女主问题的虽然也是女性,但更像是机器人式的工作流程和咨询,起不到对女主任何帮助。
我们也从中看到女主是在不自愿的情况下,被暴力对待导致了怀孕,虽然影片展示得很晦涩,导致这次女主怀孕似乎在强j与非强j中摇摆,但这些毋容置疑都是女主自己所要面临的困境。
这些如同日常缝隙中长出的野草,是我们能看见但我们从不重视,又很少反思,有时追究,总是遗忘的女性困境问题。
是的,这部影片不光说的是女性堕胎合法化的争辩,而是当今女性的困境。
影片最后,女主做完流产手术,和表妹坐车回家,影片结束,留给女主她们的问题和困境,没有一个能得到完美的解决,就如今天当下女性的难题。
独立电影《从不,很少,有时,总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的主角、宾夕法尼亚小镇的两个高中女生周围没有男性楷模,只有出言不逊的同学、图谋不轨的经理、以财谋色的青年、长不大的继父和各种类型的怪叔叔,不管是在小镇超市的结账处还是深夜纽约的地铁上。
对满心期待做妈妈的孕妇来说,倒计时的每一天都意味着离愿望实现近一步,但对高中生来说基本上相当于定时炸弹滴滴答答地持续逼近引爆点。电影中的女生想了各种办法中止妊娠,包括大量吞服维生素片和用拳头击打腹部,当然效果都不够理想。
与中国不同,年轻女生根据电线杆或者微信上的广告就可以找到诊所轻松地予以无痛处理,但美国铁锈地带的女生意外怀孕以后只能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她基本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权和支配权。小镇上的女性健康服务机构其实只是美国社会强大的反堕胎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她们在流动资金相对匮乏的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搭乘长途汽车到纽约。
在美国一个又一个州将堕胎诊所逼到个位数甚至接近清零的时候,好在还有纽约这样的自由派孤岛容纳下Planned Parenthood,虽然几乎每一个这样的机构门口都会严防死守。诊所的安检之一丝不苟超过机场,而街上一定有唱着福音歌曲的基督徒劝阻寻求帮助的女性。
电影中的核心场景设计超级简洁但具有惊人的冲击力。高中女生与纽约健康诊所咨询师的问卷对话涉及到的话题从药物过敏史一直到性经验史,她的回答高度浓缩了美国年轻女性成长过程中面对的复杂挑战,从性别、心理、生理、欲望、情感、家庭、财务、地域,一直到宗教和政治,联想起美国制造业的流失、美中贸易战甚至第一阶段贸易协议也不困难。
如果我投票,这部低成本小制作应该是2020年的美国最佳电影。
在影片进行到第60分钟的节点上,《从不,很少,有时,总是》这个拗口难记的片名的含义终于被揭晓。在我们从未看见全貌的诊室中,社工向Autumn提出关乎她健康和安全的问题,并希望她用“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中的一个频率回答。社工轻快地表示不需要有压力就当是答多选题,但这从“你的性伴侣是否拒绝使用避孕套”到“你的性伴侣是否对你进行身体暴力”的一系列问题,让故事里那位被刻意藏起来的性伴侣第一次被带入对话之中,而冷静独立决定一人悄悄堕胎的Autumn,或许也是在这一时刻意识到,她并不该独自为腹中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负责。
然而,在这段长达三分钟的问话之中,Autumn始终是独自一人。镜头近距离对准她那写着疲惫但努力保持冷静的脸庞,在这逼仄的银幕空间中,故乡街头未融的冰雪和纽约的霓虹都淡去,Autumn身边没有一路上提供情感支持的表姐,甚至都没有反打镜头给到对面那位温柔而语气坚定的社工。有的,只是Autumn穿着标志性的黄色卫衣坐在那里,在问题的引导下一步步回溯起那些无法逃避的痛苦。
在这排除了一切外界因素的镜头之中,屏幕好像变成了一面镜子。《从不,很少,有时,总是》是Autumn的故事,是她只对自己负责的决定,也是属于她的旅程。但是,这些零零散散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却绝不只是Autumn一个人的答案。
亮片与鼻钉:属于她的角色研究
《从不》的剧情很简单:意外怀孕的17岁少女Autumn在发现宾州法律规定必须有一位家长知情才能堕胎之后,和关系亲近的表姐Skylar踏上了去纽约堕胎的旅程。
在美国多个州通过反堕胎法案的大背景下,《从不》中未成年意外怀孕和跨州堕胎的剧情很容易让本片显得像是一部“观点”电影。然而,虽然《从不》是一个关于堕胎的故事,它也确实触及到女性身体掌控权等一系列议题,这部影片却是一部并不激烈也并不血淋淋、人物描写大过观点表达的作品。
它没有抗争和碰撞,没有戏剧高潮,没有真情告别和最终和解,没有《朱诺》的美式温情,也没有《四月三周两天》的粗粝沉重。《从不》更像是从两位少女人生的录像带中节选了几天几夜,以近距离但保持克制的视角观看她们的生活和旅程,不刻意营造狗血也不忽略任何细节。这样的观察让被放在特写之下的两位少女有了不似电影角色的真实感,我们也得以被邀请进入她们的世界,体会她们寡言少语下的不安,和面对高压事件的一次次情绪涌动。
在这样的一个偏重角色研究的故事中,主角的出场方式极为重要,而《从不》以一种非常干净而高效的方式构建出了Autumn生活的世界和每日所所经历的日常。《从不》的开场是一场复古风情的高中才艺汇演,当Autumn的同学们表演着拙劣的猫王模仿秀和50年代男女混搭歌舞时,Autumn用吉他伴奏唱着一首悲伤的歌。虽然她穿着有些滑稽的外套抹着银色亮片眼影,她眼神和歌声中流露的心事已经让她和同龄人身处不同时空。
而接下来从餐厅到家中,从超市到街头的几场戏,被几个小妹妹占据精力的妈妈、没好气的继父再到活泼能干的表姐Skylar,Autumn周边的人物关系被迅速补全,而Autumn的格格不入和与自己所处环境之间的间离感也一步步加深。导演Eliza Hittman之前的两部长片都设定在阳光充足的悠长夏日,但《从不》却选择了宾州寒冰未消的冬季,整个故事蒙上灰白色的滤镜,穿着笨重衣服遮住肚子的Autumn一人走着。
然而,尽管Autumn形象的树立过程精准而高效,她整个人物最为重要的前情却被有意地完全隐去,即这场意外怀孕是如何发生,以及孩子的父亲是谁。当我们进入这个故事时,Autumn已经怀孕一段时间,而以她有些沉默和自我封闭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们这些看客她最想闭口不谈的秘密的。
这样缺失了一块拼图的人物画像,为观众制造了一些萦绕周身的神秘感,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个故事因此不再是关于一个女孩堕胎的前因后果,而变成了关于Autumn这个具体的真实存在的普通人,在做出堕胎决定后生活经历的方方面面。这个故事,由此不再去追问行动的原因,而只把镜头对准行动本身。
Hittman在访谈中的一句话或许非常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什么选择隐去这些背景:"It's no one's business but hers." 这是Autumn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容其他任何人参与的只属于她的决定。所以,她才会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以一种原始而暴力的方式刺破身体穿上鼻钉。这是一个同时带着自毁和自爱的动作,Autumn急迫地宣示独立,宣示对自己身体的唯一掌控权。
背景中的另一性别
从传统的剧作角度看,《从不》可以说是一场略为松散的The Hero's Journey(或者应该说是The Heroine's Journey),主角离开家乡踏上旅程,坚定目标克服困难,最终胜利归来。从宾州小城到曼哈顿的旅途是Autumn和Skylar的奥德赛,虽然我们的英雄们坐着灰狗吃着最便宜的面包,她们的坚定与勇气、她们之间不用言说的相互扶持,都为整场旅程注入了一些动人的英雄主义。
虽然不是叙事模型中每个环节都涉及到,但既然是英雄的奥德赛,就免不了重重困难和阻挠。《从不》的故事回避了更为戏剧性的冲突,纽约这个城市似乎就顺势成为了两个少女必须战胜的大反派。她们笨拙地买票,无处可去只能来来回回坐地铁,整座城市嘈杂的夜幕降临在她们身上,而她们下棋甚至赢不了一只鸡。
这趟纽约旅途中,她们最为明显的负担就是随身携带的那只毫无必要的大旅行箱。Autumn和Skylar本来就只计划来纽约一天时间,但Skylar却往里面塞满了换洗衣服,不得不拖着笨重的箱子艰难地跑上跑下。导演对此的解释是,她读到很多来纽约堕胎的女人们都会多带很多行李,因为她们总想着来都来了,可以有时间观光;但她们错了,她们只是来堕胎的。这口不得不携带的负重,似乎是纽约对小镇女孩们的一个玩笑,也是一个视觉上的隐喻,映照出表面冷静的两人内心的千钧重压。
对比那些在堕胎非法地区的女性可能有的绝望挣扎,两个主角的困境似乎显得不值一提,毕竟Autumn是仍然有着自主选择权的一位女性。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Autumn最终也是在合法的地方接受安全的手术,工作人员不仅非常专业且温柔友好,而Skylar也能在餐厅洗手间用着“法国妓女洗澡法”苦中作乐。
但以上的外部阻碍并不是两人所遭受的全部,还有一层威胁一直潜藏在背景里。观众席中大喊"slut"的同学,叫家里狗狗"slut"的继父,超市中躲在玻璃后窥视、抓住机会就亲两位女孩手的老板,地铁上的变态,以及搭讪的男孩,这种危险是如此熟悉如此深入日常,甚至可能都不再被算到需要单独强调的困境中。作为一部以两位少女为主角的作品,《从不》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了身为女性,尤其是未成年女性,随时随地经受的凝视、羞辱、骚扰甚至侵犯,和她们由此发展出的已经深入骨髓的不安和警觉。
而到“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的问询段落,这种性别权力的不平等变得更加直白,一直隐藏在背景中的男性出现在对话之中,被“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中的一个词衡量和审判。在两性关系中,每位女性或多或少都担心过意外怀孕,但大多数情况下,却是男性,拒绝使用避孕套、在女性不愿意的情况下强制发生关系,甚至采用身体暴力达到目的,最终再让女性来承担所有风险,承受发现意外怀孕后那一瞬间的绝望和堕胎对身体与心灵的巨大伤害。
我们总教育女孩自尊自爱,但在男性的绝对力量、压迫和暴力之下,这样的性教育或许并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可笑的是,我们似乎只能通过“熊孩子很烦”的避孕套广告,来颇为冒犯地教导男性:不想承担当爹的责任就给我好好避孕。Autumn用穿鼻环的暴力方式宣示的身体控制权,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Autumn意外怀孕的前因后果,但她开场唱的那首"He's Got Power"或许说明了一切。不管是不是以爱情之名,这个象征意义上的他,都用绝对的力量,让“我”做出违背意愿的事,说出违心的话,让“我”最终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然而,虽然《从不》涉及以上对性别政治的讨论,它仍然是一个重视人物多过传递信息的故事,它做不到对女性议题讨论的面面俱到,也不是一次强有力的发声或者批判。过于强调本片的女性主义标签,可能会略微有些偏移重点,在整个故事中,《从不》没有为任何主角的行为定性,既没有指责搭讪男孩的行为,也没有批判Skylar出卖色相换取金钱的举动。
它更像是一次平静的叙述,捕捉少女们这几天中经历的一切。这些身为女性所感受到的威胁,不是作为宏大主题在此进行讨论,而是这两位我们要进行角色研究的主角们身份的一部分,是她们当下行进着的日常:危险的目光藏在每一扇门和窗后,地铁的门每开一次都要马上惊醒,把所有陌生男性一概当做坏人处理,时刻清醒,时刻保持警惕。对于女性观众而言,这种体验真实到让人有点毛骨悚然,而对于男性观众而言,这或许是他们最需要去尝试理解的感同身受。
寡言的少女
作为一部有着似乎值得大加挖掘的主题的作品,《从不》的对白算是相当少。在展现青少年的人物状态时,Hittman不用看似聪明入时的对话来显示自己有多懂青少年,也不借角色之口发表主张,而是选择用最少的词语和能代替语言的行动来描摹贴切的情感。
主角Autumn本身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看似生人勿进的青春期少女,而她情绪的细微变化,都靠演员Sidney Flanigan用诸如“F*ck off”这样的一两个单词,和特写镜头下的表情呈现。第一次演戏的Flanigan对Autumn的完成是相当好的,整场旅程中情绪的循序渐进、想要不断藏起来的焦虑和迷失,都写在她那张不算锋利但仍很孤独的脸上。
而Autumn与Skylar之间的互动,也几乎不需要语言。《从不》里主角们的重大决定都不是靠讨论和商量出来的,而是靠坚定的动作准确地表意,就如决定去纽约时Skylar一声不吭地往Autumn书包里塞现金,和好时Skylar自然地为Autumn做眼部遮瑕。两人之间充满真情的默契,Skylar不追问的无条件支持,都在这些沉默的动作中缓缓流动。
两人最为动人的身体接触,是Skylar为Autumn牺牲色相时两人的偷偷勾手。在这之前,《从不》故事中的身体接触都由男性发出,巴士上遇到的搭讪男,武断而具侵略性地用手搭上Skylar的手臂,之后在KTV也毫不掩饰地来回抚摸Skylar大腿。在这两段接触之后,镜头都马上移到Skylar若有所失而略带厌恶的面部特写上。
但Autumn和Skylar的勾手不一样,在一根圆柱之间,姐妹俩的小拇指轻轻勾上,我们看不到对面被不喜欢的人亲吻着的Skylar当下是什么表情,但这带着孩童时代记忆的接触,是略带伤感但最具力量的相互支撑。
在这个并不明亮的故事里,Autumn和Skylar之间的友情是为数不多的一道光。我最喜欢的两人互动,是做过手术之后的Autumn和Skylar在中国城面包店吃面包,笑着讨论圆圆胖胖的面包像虫。这一段对话是两位演员的即兴发挥,也是两位真正在该年纪的年轻人最真实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和在其他场合下符合青少年特性的寡言少语,也进一步让《从未》更具有普通人人生故事的质感。
幸好,这个故事拥有一个饱含希望与光亮的结尾。解决了一切的少女们坐上了回家的巴士,柔和的光线中,疲惫的Autumn终于安然闭上眼睛。我们对Autumn的观察就到这里结束,在未来,她或许会告诉别人她意外怀孕的秘密,或许不会。不管怎样,我们将都无从知晓,毕竟这是属于她的身体,也是属于她的故事。
文/Somer (子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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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的时候,我还是个“蓬头垢面”每天盯着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心想赶紧结束漫长的“高三战役”,就可以开启我的中国之旅了。 而17岁的秋天(Autumn),因为另一个人的欲望和暴力,需要面对意外怀孕的现实,并想办法在不被父母知道的情况下完成堕胎。 如果不是前几天在柏林电影节看了Eliza Hittman编剧导演的电影《从不偶尔有时总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2020年),我对美国社会高中生怀孕堕胎议题的了解,仅限于电影《朱诺》(Juno,2007年)里那个平安生下孩子、回归校园生活的女孩朱诺。
单纯而勇敢的青春期女孩朱诺,在看到高中同学在堕胎医院门口举着牌子抗议堕胎时,“NO BABIES LIKE MURDERING”(没有婴儿想要被谋杀)、“All babies want to get borned!”(所有的宝宝都渴望来到这个世界!),她有些动摇。 听同学说,她肚子的宝宝已经有指甲了,朱诺的反应很符合她的年龄——“Fingernails?Really?”(有指甲了?你没骗我吧?) 虽然意外怀孕,总体来看,朱诺是集几种幸运于一身的青少年女孩,她自己是独立自信勇敢的,还有个开明、信任并尊重女儿决定的爸爸、真诚关心她的继母和同样处在青春期但善良细心的男友Paulie。
而在Eliza Hittman的电影里,秋天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她只有过少数几次像朱诺那样,让人意识到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甚至更让人为她心疼。 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后,她去了家乡所在地——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小镇的妇科诊所,找医生验孕。将验孕棒交给她时,医生说,“如果你检测出是一道杠(没有怀孕),过几周你可能会再来验一次,因为结果可能不准,而你内心也可能还会怀疑。” 最后,秋天取出验孕棒,看到上面很清晰的两道杠时,她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扭过头问身边的医生—— 有没有可能,验出“怀孕”这个结果也是有误差的,其实是没有怀孕呢?
医生或许已经见过不少这样年轻的意外怀孕的女孩,听她的疑问,很平静地说,没有可能,怀孕就是怀孕了,这个结果是准确的。 秋天拿着结果回家,开始想应该怎么办。在思考具体措施之前,她从厨房取出一根很粗的回形针,将针头掰出来,在火上烧热后,去洗手间,对着镜子在自己的鼻子扎了一个洞,这种粗暴的自行打洞,是影片中秋天少有的激烈行为。 更多时候,她像个影子一样,不被看见也不主动发出声音。第二天,她的鼻子上多了个小小的鼻钉。 我不知道导演为什么设计打鼻钉的情节,或许是暗指秋天将内心对不负责任的“播种者”的愤恨之情通过打洞这一行为来转移,或许是她想要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影响腹中的胎儿。
家乡小镇的诊所如同这整个小镇,观念保守,对堕胎持反对态度,无论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怀上了孩子。在一次孕检做完B超后,秋天问诊所医生:我可以堕胎吗? 医生没有马上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确定你要堕胎吗?我们这儿有很多想要孩子但多次失败的夫妇,你可以考虑生下来后找一个领养家庭。在你做决定前,我给你看一个视频。” 秋天不情愿地站住,开始看医生播放的视频——从画质和风格来看,像是制作于五六十年代的“反对堕胎”视频,主持人用夸张的口吻,说着堕胎是一种罪行,是对婴儿对生命的伤害等等。秋天没有看完,便推门而去了。医生说了,未成年人堕胎,必须要获得父母任意一方的签名许可。 在DIY打鼻洞之后,秋天的另一次改造身体的尝试是“DIY自行在家堕胎”。她上网搜索“在家堕胎”的方式。她先吞下一瓶维生素C,接着去卫生间,手握拳,不停捶打自己已经有点隆起的腹部。捶打时,眼里写满恨。
秋天不像朱诺,她没有一个全力支持她的父亲,她的继父是个明显的大男子主义者,把这个继女当空气一般,家务都由妻子包办包括早上替自己穿衣服,甚至当着全家人的面,挑逗家里的宠物狗并唤它为“slut”(荡妇)。 而她的“男友”,或许早已锁定了新的目标。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什么支柱的她,没有想过要生下孩子。她只想赶紧打胎,也结束和这场意外怀孕有关的种种负面记忆。 整部电影里,秋天的“男友”,或者说是性伴侣,这个角色是完全缺席的。这是导演的刻意安排,因为秋天的状态和回应已经刻画出了一个渣男的形象。 最后,秋天在堂姐Skylar的帮助下,两人偷了打工的超市里一些钱,坐上去纽约的大巴。辗转了几处,在曼哈顿区找到一家接收她的堕胎医院。走向医院的路上,秋天发现街边站满了反堕胎的游行人士,她和堂姐加速往医院走,尽量不去看那些将堕胎行为妖魔化的标语和图片。在堕胎手术前,有一位医生负责先和秋天沟通: 在正式开始堕胎手术前,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有的问题可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你只需要在以下选项选一个“从不、偶尔、有时、总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我需要确定你是安全的。 第一个问题,你是因为任何人的压迫威胁而做出堕胎的决定吗? “不是”。这是秋天唯一马上回应的问题。 过去一年里,你的性伴侣有在不情愿的时候强制性要求和你发生性行为吗?从不、偶尔、有时、总是。 一直沉默面无表情的秋天,听到这个问题,情绪开始激动,她想开口,但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她面部涨红,却发不出声音。
你的性伴侣有对你施加过暴力吗?从不、偶尔、有时、总是。 在过去一年的性行为中,你的性伴侣有强行要求过不带避孕套吗?从不、偶尔、有时、总是。 “偶尔”。秋天很困难地挤出这个词。 她的表情,她眼神里的恐惧与慌乱,和最后终于控制不住的眼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医生提问过程中,秋天第一次允许自己哭 在缺席的渣男播种者之外,导演设计了另一个表面“无公害”的男孩角色。两姐妹去纽约的大巴中途要换乘,换乘后,上来一个20岁出头的青年,他背着一个双肩包,脖子上挂著大耳机,T恤上印着像是摇滚乐队的图案。 看到漂亮的Skylar,青年马上进入搭讪模式,“你们也去纽约吗?去做什么呢?”,“或许有点冒昧,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们喜欢live house的现场音乐吗?”。 最后,看Skylar不太愿意继续聊天,摇滚青年要了对方的手机号,说到纽约了随时可以找他玩。 20岁的Skylar有着很受男生欢迎的外表与身材。从她面对摇滚青年的搭讪体现出的厌恶和一定程度的不知所措来看,她或许在感情方面比秋天的经历会少一点。 第一次去大城市纽约,她没有想过要去逛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责任——陪伴堂妹,尽快完成堕胎,并全程负责拎着装满两人衣物的大皮箱。 沉重的大皮箱和轻巧的小小双肩背包,两个女孩的行头和摇滚青年的装备,可以理解成带有隐喻的两个符号——需要背负重担(此处的重担是承担意外怀孕之后一系列问题)的女性,和可以戴着“游戏态度”轻松上阵并无所顾忌抽身而出的男性。 在很多意外怀孕的案例下,沉重的皮箱,都是由女性单方来背负的。而当时百般殷勤、花言巧语诱惑女性并进入女性的男性,往往是最快逃离的。 秋天这个角色被初次演电影的Sidney Flanigan诠释得很真实,整个片子呈现的方式平静而朴实,很多时候让人感觉像是纪录片——做B超的时候,医生需要先给秋天的肚子上涂一层透明的超声耦合剂,这时,镜头对准她的腹部,进行大特写。 而秋天的脸在镜头之外。想起在家捶自己腹部的秋天,通过这个大特写,我一下能够共情她此刻的心情——夹杂着耻辱、愤怒、紧张与急迫(能不能今天马上做完手术)的复杂情绪。 她只希望肚子里的小生命赶紧离开,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无法承担母亲的角色。 Flanigan说,她被导演敏感而贴近现实的剧本吸引,“我喜欢它如此基于现实的情节,而它本身又有一种神奇的效果。”说到她如何恰到好处地诠释了秋天,她说: 我只是试着去感受从所有这些女性共同感受到的普遍的痛苦,并试图去维护这些总是受到威胁的权利。 I just drew from that universal pain that all of these women are feeling, and trying to maintain these rights that are always under threat. Juno和男友Paulie秋天 比起勇敢并被保护的朱诺,表面平静而内在恐惧的秋天显得更真实。《朱诺》的确是青少年怀孕这类题材的电影里一部不错的电影,塑造了一个独立且不惧外界声音的青春期女孩形象,如何在意外怀孕过程里了解成人社会并快速成长。 而我更感谢《从不偶尔有时总是》这部影片,能够直面和尽量平实去反映这一现象。看完影片简介,我内心准备了观影过程的大把眼泪,最后并没有流泪,很多次鼻子发酸的时候,导演又突然紧急刹车,拒绝煽情的呈现,而是切换到下个场景。 平凡不起眼的秋天,很多女孩可以从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一部分。我没有经历过秋天的意外怀孕与独自堕胎,我也不曾听闻身边朋友有类似秋天的经历,但我知道,秋天并不是个例。 堂妹XY在医院做护士,记得大约四、五年前,刚去医院实习不久,她和我说,“好多未成年的女孩子来堕胎,她们没有什么避孕常识,把“打胎”当做避孕,不知道这对身体的伤害多大。” 我听了很惊讶。那时,我18岁,对于性的了解还是限于初高中时看一些欧美电影里少数的性片段,譬如我印象很深的“性启蒙”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之后,我慢慢意识到自己性知识/性常识的匮乏,再想到那些去打胎的女孩,我忽然有些恐惧。年轻的她们是男性暴力与社会暴力(健全性教育的匮乏与网络上“性解放性自由”观念的广泛传播)的受害者。 而十几岁时对性完全无知同时几乎没有戒备心的我,如果高中时候在赶紧高考和到处旅行的渴望之外,也产生探索身体的好奇,也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4 Months, 3 Weeks & 2 Days
在接受访谈时,导演Eliza Hittman说,她这部作品的启发之一是2007年的一部罗马尼亚电影,由Cristian Mungiu导演的《4月3周2日:堕胎日记》(4 Months, 3 Weeks & 2 Days,2007年)。 《4月3周2日》时间设定为1987年的罗马尼亚。当时,处于集权统治下的罗马尼亚,堕胎是不合法的。 罗马尼亚在《1966年法令》(The 1966 Decree)中规定,只有40岁或以上,或已有4名子女的妇女才可以取得避孕工具,或接受堕胎手术,其他都属于违法。 影片中,女大学生Gabriela意外怀孕,在胎儿4月3周2日那天,她的好友兼室友Otilia为她筹划必须当天完成的堕胎手术。整部电影是围绕Otilia在筹划堕胎过程遇到的重重困难及挑战展开的。而Gabriela只是被动等待着。 某种程度上,Gabriela是有些过分地在利用好友的好心,尽管她自己也是受害者。
Hittman很喜欢这部电影,并从这部电影的不足中发现了新的创作灵感, 真正引起我共鸣的是片中意外怀孕的次级角色(即Gabriela),她因怀孕而感到羞耻,被认为有点不成熟、粗心和轻率,而我觉得,这部电影已经令人惊叹,不过,在拍摄过程中,它对于真正处于危机中的角色还是有点漠视。 而如何处理这个角色,这就是我在写这部剧本的过程中反复考虑的一点。
在宗教影响相对弱的中国,堕胎手术或许不会像美国那样,面临诸多的道德上的、法律上的阻碍。(不了解美国各州目前的堕胎法令,欢迎留言补充) 但对于女性而言,各种显性的、隐性的暴力仍然无处不在:譬如至今盛行的“剩女”话语,譬如职业女性仍然需要努力做好“全职妈妈”的角色——承担家里大部分家务及照顾孩子的任务,一不小心就要遭受“不顾家庭只顾事业”这类的批评,而总是缺席的爸爸从不觉得自己是不合格的,也不会遭受亲友或社会舆论的指责。 2019年年底,31岁的自由职业者徐枣枣去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想要冷冻卵子,她计划再工作几年,再生孩子(独自养育或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在很多国家,越来越多单身女性选择冷冻卵子。 而在人口老龄化、国家鼓励生育与整体歧视“剩女”的大环境下,徐枣枣收到医生的答复是——你的卵子是健康的,但是我们拒绝为你冷冻卵子,想要孩子,不如赶紧结婚生子。
徐枣枣起诉了这家医院,她认为,医生的拒绝治疗,实质上是对单身女性的歧视。 Gabriela的羞耻感,秋天在性关系里承受的暴力和之后艰难的堕胎过程,徐枣枣冻卵诉求的被拒绝和整个社会对单身女性群体“赶紧结婚生子”的舆论压力......这些对女性的暴力无处不在。 而男性更多时候是有意或无意在享受着男权社会提供给自己的“福利”与便利,就像摇滚青年身上的背包——他们是猎人,可以自由“捕猎”,上一秒是温柔体贴的,得手之后,也可以背起包,戴上耳机,回归自己的世界,忘记上一秒对另一个人做了什么。
想起一月份时,上课前和教伊斯兰艺术的教授Wendy聊电影《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2019年)。她对于影片中导演对男主角查理的美化很生气。很快上课了,我们没能进一步深聊。我想,身为单身母亲的她,或许在婚姻中经历了很多的压迫,能够更深切共情到妮可的不易。 她说:为什么,已婚女性想要有职业上的晋升,必须以牺牲家庭为代价,而男性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另一半为自己的职业规划作出牺牲?
看完《从不偶尔有时总是》,想到了很多,以后再写。 要彻底解除对女性的暴力或许是无法抵挡的理想,渴望自己“足够幸运”遇到一个“好男人”也是过于被动过分天真的白日梦。 我无法代表“女性”说什么,我只知道,我需要保护自己,避免成为秋天;而当我身边出现秋天的时候,我要尽我所能去保护和帮助她。 柏林电影节现场,导演和两位主演 《从不偶尔有时总是》在2020年柏林电影节上获得评委会大奖。今年应该会在很多国家上映。 如果你所在的城市有档期,希望你可以约上你的好友一起去看。 希望更多人能够看到,我们身边那些沉默的秋天,看到她们面对的暴力、压迫和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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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像《四月三周两天》的变体,但缺少蒙吉式的社会背景铺设,而更专注于女性在性暴力与堕胎困境前的痛苦,但拍得不俗——并无狗血情节,反以一种平稳无波的方式表达这个痛楚的问题是怎样渗透进日常;未成年女性尤其容易落入身体与经济弱势的一方,一切不堪都尽在“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中显现,令人心疼。女性间的互助是人间一丝温暖;搭讪女二的男生,侧面补全主题。
这些天一直在看大众商业电视剧,突然回头看看这部“小众文艺片”,感受满不同的。是位40岁出头的美国女导演的第二部电影,获得了今年柏林节评审团大奖。朴实、稳重,但内容还是单薄了些。查查她的履历,自编自导,自制片,2011年的短片获得各种称赞,14年拍成长片处女作,又过了五六年,拿出这部电影,获得认可。典型的独立电影人,不容易啊!
让这个在平庸调度下的陈旧题材散发出一丝光芒的,恐怕是大巴上搭讪男引出支线。正是这种貌似暧昧情感背后混杂着的权力和经济驱动力,催生着男女关系中“第二性”诞生,以及附着着这种社会结构,现实生活中男女情感权力的复杂性。
白描,反动情。情节走向一如既往的好猜,一曲《四月三周两天》的美式变奏。
优点在于特别生活。买票坐车,地铁,找诊所,找吃的,地铁,勉强找个找地方睡,就这么坚持两天。最让人振动的是表妹的成熟,男人啊,没有真正的好心,总是想要和你做交易。7分片儿
大量的近景与特写营造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墙一样无处不在,恰恰这就是女性所面临的困境:突然有一天要面对全世界,却发现自己完全无力应对的无力感。尽管整体情绪波澜不惊,但是「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出现时还是有被击中,这个片名应该再也不会念错了。
Skylar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色相去换回程的车票时两个女孩子轻轻的勾勾手指,大概是全片最戳心的一场戏。虽然无处不在却又冷冰冰的“帮助”,让人感觉不到任何这个社会对“失足少女”真心的关爱,而好像是根深蒂固在人们心中对这个群体同情却又轻蔑的复杂情感。毕竟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才可能成为heathcare professional的人,怎么可能真正理解高中还没毕业就要堕胎的少女的内心呢。最后能帮助她们的,只有她们自己。
片名那里还蛮戳人的。
#70th Berlinale#主竞赛评审团大奖,已获圣丹斯美国剧情单元评审团特别奖。完成度相当不错,摄影很棒。女主角Sidney Flanigan第一次出演电影就到如此程度,不得不佩服Hittman调教演员的能力。“从不,很少,有时,经常”这个长镜头是影片最亮点,颇见导演与表演功力。这个长镜头加上前面给鼻子打孔和试图自行堕胎两场戏,Sidney Flanigan直接第一部戏拿个柏林影后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影片里俩女孩出门三天就要拎一个超大行李箱,属于典型的为了创造调度(制造行动上的困难)而专门设计的道具,如果这片拿不到奖很大程度就要怪这个箱子……此外影片的剧作还是可以再狠一些……而有意将所有男性角色写得都精虫上脑或者面目可憎的“厌男症”,就开始走向#metoo的反面了。
4.5 点题的那段张力直接哭倒一排人。真希望年轻的男孩都来看看。
从不平等,很少关爱,有时受伤,总是渣男。
从不期待,很少反抗,有时落泪,总是沉默。
主竞赛看到的第一个称得上喜欢的。就坐在主创前面一排,团队很年轻,大部分是女性,结束之后在掌声中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旁边的女孩感叹,能拍电影可真好啊。
这种不痛但不舒服的感觉传达得很到位。
低到無處可再低,如同塵埃落下而不留餘痕,絕非是一場壯觀的成人禮,更不是雙妹同盟化險為夷的冒險旅程,壓在她身上的不是痛苦和勇氣,沒有道德的指責,更沒有慾望所能超越,添上任何底色都是徒然。青春的失誤,只不過換來我還未長大,還未有作為成人資格的回音,或許將來會有作為母親的資格,但誰知將來的事?生活壓根沒有任何期待,誰想要帶上各種顯眼的配色,就像那可有可無的接吻,刺在鼻上而不顯眼的鼻釘,Eliza Hittman 所描述的無感世代,是連帶失落都是變成一種奢侈品。但生命可沒有被標準化,量化的答案,只能如此,亦只有如此。由虛無的No Wave 到無病呻吟的Mumblecore,世世代代的抑鬱青年到此時更像要掛上Derealization(失實症的名號),如霧,一個窗格玻璃,或面紗。情感淡漠得越見失去知覺
4.5 还真就那样结束了电影,没有任何说教或和解等等,就像很多人的生活一样,没有意识到的流过了,标准电影语言直接省略,塑造出一种很自然的状态。中间侧方位完美点题处看得我想哭。两位女主也很不错,现场也超可爱,还有点害羞。P.S. 无论是《Lady Bird》还是这部电影,都没有比较的必要性,也没有必要评判哪部更真实,两部基于生活的电影都很真实。
——痛吗。——没什么感觉,只是不舒服。看完至今依然情绪紊乱,不知道怎么去评价这部电影的痛。可能,那淡淡的,描述不清的,很快就会忘记却又不时会记起的,不适的感觉,才是痛苦本来的样子吧。真正的关乎女性的电影不需要嚎叫和口号,只要一次短暂的合眼,一句简单的rarely,就足以掀起风暴。
比隔壁鸟小姐的青春残酷的多却也真实的多
散场的时候片尾曲在唱:” You’ll never understand.” 来看到豆瓣的短评,发现是的。They’ll never understand.
少年的你,从不过春天,很少嘉年华,有时天注定,总是狗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