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杀手》一直深受影迷期待的电影,李安+威尔·史密斯的配置使得这部电影成为了年度必看。
然而目前豆瓣评分仅7.1分,在李安电影生涯中倒数第3,仅次于《绿巨人》和《圣子》。
外媒比豆瓣更为苛刻,MTC只有38分,烂番茄新鲜度只有25%。
其实7.1分不算太低的分数,但考虑到李安多部电影评分都9分左右,所以不得不说几乎从不失手的李安这次还是失手了。
电影上映前,所有的宣传都是围绕120帧的技术;
电影上映后,网友也是夸这部电影的视觉效果。
但很少有人说这部电影讲了一个好故事,或者给人带来了怎样的思考。
这也意味着不管是片方,还是观众,潜意识中这就是一部普通的好莱坞大片。
看到人们用以往夸好莱坞大片的方式来夸李安的电影,这种感觉很奇怪。
李安的电影一向是以剧情著称,为什么这次大家不夸剧情了?
我们回想一下网友评价《喜宴》《饮食男女》《断背山》……的时候,他们讨论的都是什么?
讨论的是剧情、表演、情感、内涵、哲理等等。
即便是作为商业大片的《少年派》,网友讨论电影的隐喻、传达的思想也远远比讨论视觉效果的多。
反观现在,网友纷纷吹《双子杀手》的视觉效果,却没有多少人吹剧情。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双子杀手》除了视觉效果以外没有什么可吹的了?
不仅没有可吹的,恰恰相反,剧情还存在着很大问题。
首先是大反派克雷为什么会派小克去杀亨利?
克雷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就是小克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是克隆人,克雷不是他的养父,克雷说的一切都是骗他的。
既然如此,克雷为什么还要让小克和亨利见面?
果然,小克一看到要杀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就开始怀疑这次行动有蹊跷。
小克的内心本来就有所动摇了,再加上亨利和丹妮的一番话,直接就把他策反了。
如果克雷不派小克去,而是派别人去,就不会出现被策反的问题。
即便是行动失败了,小克也没有和亨利见面,也就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克雷有那么多人手,派谁去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派小克去,最终导致小克和亨利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看到后面你会发现除了小克之外,还有一个亨利的克隆人,我们暂且称他为克隆人2号。
克隆人2号比小克更适合做杀手,因为他没有痛觉,感受不到疼痛。
他也没有自主意识,没有情感,也就没有被敌人策反的危险。
派他去杀亨利不是更好吗?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大反派/主角有怎样的秘密武器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不一开始就用,非要在最后才用?
要是一开始就派克隆人2号去,行动早就成功了,哪还有后面的亨利、小克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自己。
亨利、小克、丹妮三个人加起来才勉强打得过克隆人2号,要是克雷一开始就派克隆人2号去,亨利没有小克的帮助,行动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克隆人2号去,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让电影最后有一个反转。
你一直以为亨利的敌人只有小克和克雷,其实除了小克之外还有一个克隆人。
但是反转之后,观众会去思考这个反转合不合理,最终产生“为什么克雷不在一开始就派克隆人2号去杀亨利”的疑问,那么这个反转就是失败的。
并不是一部电影只要有反转就是神作,关键在于这个反转是否和前面的剧情形成冲突、是否符合逻辑。
比如《少年派》最后的反转,派说的另一个版本的经历,就是非常成功的反转,直接让整部电影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如果没有这个反转,《少年派》的口碑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好。
而且这个反转并不是强行反转,而是有真实事件的支撑——“木犀草”号沉没事件,这也正是李安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前面全都是烟雾弹,都是为最后揭晓故事的真相做铺垫。
相比之下《双子杀手》的反转就很失败,不仅没有起到升华主题的作用,反而还让电影多了一个bug。
除此之外,两个人打着打着就和好了,然后一起对付大BOSS,这种剧情也太老套了,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部电影是这样的剧情了。
电影上映前的宣传都是男主角亨利被一名比自己年轻25岁的克隆人杀手追杀。
大家就是奔着两人的打斗来的,结果你告诉我他们打到一半就和好了?
看的就是打斗,谁想看你们和好啊?
同样是“自己打自己”的《环形使者》就耿直得多,年轻乔和老年乔是真的你争我斗,绝不妥协。
年轻乔想要完成任务赶紧退休,老年乔也有他的目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都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要让着你?
这种有私心、有欲望、有心机的性格,其实更容易被观众接受。
合家欢电影已经看得够多了,大团圆结局也司空见惯了,想看点黑暗点的。
既然要打,就争出个你死我活,不要洗白,不要和好,不要用善意来感化对方。
随便举个例子,比如亨利试图策反小克,然后小克假装被策反了,实则是骗取亨利对他的信任,然后趁亨利失去防范心理的时候反杀他,这也比两人和好更有看点。
同时上映的《沉睡魔咒2》也是这个问题,人类和精灵斗来斗去最后竟然和好了,真的是强行合家欢。
小克身为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结果亨利、丹妮几句话就把他策反了,未免成功得太容易。
恐怖分子被洗脑了几十年,要是三两句话就能被说服,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恐怖袭击了。
为什么人们常常说不要试图和网络喷子讲道理,原因就是你几句话不可能改变他几十年形成的想法。
网络争吵的结果100%是两个人都没有说服对方,依然觉得对方是傻逼。
网络喷子都那么难以说服,更别说一名杀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威尔·史密斯的演技还是很精湛的。
一人分饰两角的电影看过很多,但像威尔·史密斯这样能把两个人演得迥然不同而又立体丰满的还是不常见。
有些电影虽然也是一人分饰两角,甚至三角,但是演员演技太差了,导致三个角色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双子杀手》中,亨利成熟、老练、心思缜密,小克稚嫩、天真、乳臭未干,威尔·史密斯真的演出了两个不同的人的效果,没看过演员表的还以为小克是另一个人演的。
遗憾的是,威尔·史密斯的演技也只是整部电影为数不多的看点之一了。
说到底,《双子杀手》其实就是李安自己的故事,他就是男主角亨利。
如今的李安成熟、聪明、经验丰富,但是却比不上更年轻的自己了,正如亨利打不过小克。
亨利看的太多,想的也太多;
小克太单纯了,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所以能把长处发挥到极致。
李安也是如此,以前他只会拍剧情片,就把剧情片拍到极致,即便是《卧虎藏龙》《少年派》也是凭借文戏收获如潮好评。
现在他迷上了技术,开始追求帧数和视觉效果,然而他最大的优势——剧本却大不如前,最终形式大于内容。
形式上是突破,内涵却空洞单薄。
表面上是进步,其实是一种退步。
视觉效果出彩,剧本薄弱,甚至低劣,这完全就是常规的好莱坞大片的特点。
对其它导演而言《双子杀手》就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好莱坞大片,但对于李安,这部电影只能算不及格。
不是《双子杀手》太差,而是《家庭三部曲》《断背山》《少年派》……太好了。
如果我们给《双子杀手》打高分,那就对李安以前的作品太不公平了。
《双子杀手》这样的电影已经有太多太多了,好莱坞每年都要出几十部;
但是像《家庭三部曲》《断背山》《少年派》这样的电影,要很多年才会出现一部。
这个世界从不缺好莱坞大片,缺的是李安这样的好导演,或者说曾经的李安。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希望未来我们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李安。
李安的新片《双子杀手》是10月18号在北京上映的,上映的时候因为我不在北京,也就没有去看首映。
结果这就跟我拖稿一样,随便一拖就是二十多天——
前两天,我才跑去电影院看了最高规格(3D/4K/120帧)的《双子杀手》。
看之前,我的期待值很低很低。
因为之前在网络上看到很多对这个片子的差评。
这些差评来自且不仅来自于各大媒体的著名评论人。
差评的理由基本上是且不限于是:
故事俗套,打斗无聊,毫无新意。
我真的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影院的。
看完,我的心落地了。
我可以非常确定地评价这部作品:
深刻而优美。
一点儿也不觉得失望。
但与此同时,我也确实理解了很多对《双子杀手》的差评:
确实从剧情层面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故事。
从受众层面来说,这也的确不是一个特别大众化的作品。
什么叫大众化作品呢?
最近比较火的美剧《致命女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其实从故事内核来说,它跟《双子杀手》一样,也是讲多方「博弈」、讲「夺人性命」、讲「自我成长」的一系列故事。
但你看《致命女人》就会非常轻松,跟着剧情线索走就行了——
这样的美剧,其实它是诉诸人的生理刺激的。
演员、台词、服装、剧情……
你放心,编剧和导演已经想好了一万种不让你犯困的套路他们绝对有的是办法让你兴奋。
而文艺片,或者说优秀的文艺片,往往相反——
它们更倾向于给观众以心理刺激。
(注:这里文艺片主要是指导演的作者性比较强的电影)
这种心理刺激,往往又是需要本身有较为主动的思考习惯和思考能力做支撑的。
它不仅是故事,而且是理念、趣味、视角,甚至哲学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起来的有机体。
你得本身对这种东西敏感,才会嗨,否则,那些东西就会失灵。
所以好的文艺片对观众的观影素质要求,是会更高。
《双子杀手》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作者性很强的电影。
它包含了李安的许多个人甚至是私人的表达。
同时,也因为它运用了新的电影技术,所以它是一个极富哲学性的作品的同时,还极富实验性。
如果不习惯动脑筋、不善于观察细节、也不热衷于主动获取信息的话,看《双子杀手》觉得无聊,是必然的。
因为李安确实不会拍爽片——
或者说,他爽的点跟大部分人爽的点不一样。
他没事儿喜欢思考哲学问题,但是试问,有几个人愿意在电影院里看威尔史密斯纠结两个小时: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要去往何处」呢?
但李安不管。
这一次,他比以往都要来得更笃定、更强势,更疯狂。
他不仅完全不像一个65岁的老人,反而好像真正开始了自己真正的青春期,开始思考一个真正属于青春期的问题,那就是:
「我」的未来。
此处,「我」一方面指电影,「我的未来」也是电影艺术的方向;
另一方面,「我」也指李安自己。
「我的未来」也是在指李安个人的历史——
在创造电影史的基础上,所书写的个人史。
他坚信120帧的优越性,他坚信《双子杀手》的艺术价值,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其中必有一个原因是,他太清楚了:
即便错了,这也必将载入「我的未来」。
这样的诱惑,远大于金钱,远大于地位,远大于奖杯—— 远大于那些他早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
「未来」,或者说「史册」,是真正的高强度的刺激,它能无限地满足李安那已经非常人所能想象的阈值。
所以,李安六十五岁了,但是他拍片的激情却越来越饱满,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杀手。
这不是因为他天生神力、精力过人,而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要去哪。
在大家感慨「李安老矣,尚能饭否」的时候,殊不知,李安已经在那个通往「未来」的战场上,杀红眼了。
正是因此,他才开始直白地表露自己对剧情、对故事的不在乎——
故事,是自古就有的;
但电影这个东西,却是依托于摄影技术以及放映技术的产生,而产生的。
电影史绝对不是一部剧情片史,而是一部「如何定义电影」的实验作品史。
过去一百年,电影人们是在通过不断地去定义「电影是什么」,来给电影创作者以创作方向的;
电影艺术是在这样的推动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形态的。
李安深谙此道,所以,他开始重视电影技术创新,他开始索要导演「真正的权力」。
「那观众有兴趣的,其实是人物和情感;你拍电影拍得多了不见得对这个开始有兴趣,(用)那些东西去满足好像变成你的工作一样,而不是你的权力。」
本文,我们就来简单地窥探一下李安。
不是那个钝感的、宽厚的、温吞的李安,
而是那个锐利的、激进的、杀气逼人的李安。
有句老话叫,小孩子才有杀气,大人都只看利弊。
我总觉得,李安是在从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开始,重新获得那种——孩子气——杀气的——
那好像是一种,终于开始可以直面内心对「满足他人」的烦厌的痛快。
我(拍那么多电影)到现在,其实我对于观众想要什么,感到一点烦厌。
生活有时候特别有趣。
有些人自小就是那种不好惹的刺头儿,长大后反而渐渐被磨平了棱角;
可也有些人,从小含蓄隐忍,长大后却逐渐发现自己原来獠牙锋利,是断然不好对付的食肉动物。
李安,无疑是后者。
他2017年接受杨澜采访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不可能像昆汀·塔伦蒂诺那样拍电影,原因是:
「我想每个人都还是有个限制,虽然大家觉得说我做片子,好像什么都可以做,不是这样的。」
刚说完自己有限制, 转身就做出了《双子杀手》。 跟并不赚钱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一样,李安还在坚持没人看好的: 3D/4K/120帧。 这个时候,我才仿佛读到李安在采访中没有说出来的的下一句话,那就是: 昆汀·塔伦蒂诺也有他的限制,他做不了我现在做的。
以我看来,才是真实的李安:
你以为他是没有战斗力的「猪」,但他确实艺不惊人死不休的「老虎」。
他从《少年pi》做到《双子杀手》,从24帧做到60帧、再做到120帧,他还不满足,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再不断加码。
现在,他已经用特效制作出了真人演员来演戏了,这种突破常识的想象力和独行背后承担的压力,年轻和热血得让人羡慕。
(除了技术难度之外,李安还背负着巨大的票房压力,《比利林恩》的最终票房收入甚至无法补足投入的成本)
陈文茜问李安:《双子杀手》这个故事为什么打动你?
李安回答道:
不是故事。
其实我觉得,故事你可以瞎编。
故事,是你把你的主题阐释出来的一个载体、一个工具。
有的人看故事,就是看故事(情节发展);可是对我来说,故事只是一个承载体,一个结构上的工具,没有它你没办法开场,没办法收场。
那《双子杀手》这个故事也好,其实主要是一个构想,而这个构想就是「复制人」。
它是指人跟自己打斗、挣扎、互相毁灭、然后互相扶持(的一个过程),(我是在)把一个内省的东西、抽象的东西,把它具体化。
这就是《双子杀手》在探讨的内容。
它的立足点,其实是概念层面的。
而这个概念,之所以能打动阅片无数、拿奖拿到手软的李安,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
内容上,他可以在《双子杀手》这个故事里,延续他要讨论的「自我」的这个议题。
早期李安的作品,比如像父亲三部曲,其实还是在讲社会、讲家庭关系,讲相对来说宏观一些的事情的。
它们都很写实,它们把人与人之间的东西,拍得明明白白
但《卧虎藏龙》之后,李安就开始更多、也更强烈地进行「自我」探索了。
李慕白、绿巨人、少年派…… 这些人物,哪一个不是李安自己?
《色戒》《断背山》《比利林恩》这所有的片子,哪一部不是在讲:
李安的理性与感性。
真的,他其实不太关心别的。
他这一生的艺术创作,就好像完全是一个双手互博的过程。
他对于日常性问题的思维层面是很清醒的,但是他依然寻找着自己灵魂深处触不可及的幻觉。
所以《双子杀手》里才有这样的镜头:
模糊。
浓郁。
骤变。
好像人生不可测的历程。
那种矛盾与复杂、那种你溶于我、我塑造你的生命必然,都被李安藏进这样的画面里。
它很写意,但它就是我这样的人,看到会爽的地方。
李安是从做《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开始,越来越喜欢玩这种捉迷藏的:
不是藏什么故事,而是藏一点… 好像不能用语言精准描述的感觉。
大家没有发现吗?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其实就根本不是一个故事,它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情节上的高潮可言。
它只是一场对于外人来说,无法窥探的海上漂流。
它是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揭开来就是,李安在说:
我「杀」我自己。
(我在不断地对「自己」进行迭代)
就这么点东西。
《卧虎藏龙》也讲的这个,《双子杀手》也讲的这个。
但是在那个打自己的过程中的痛苦与挣扎,好像能从他的心里,连接到我的心里。
我没法简单地用语言形容这种连接的产生,但是,我曾经历的某种痛苦、某种困惑,以及某种绝望与希望的拾取,都被唤醒过来。
这就是我给李安、给《双子杀手》打五星的原因。
我觉得我看完获得了一点点安慰。
而这种安慰,我从他的每一部作品里,几乎都获得了。
所以,我赞同李安自己表述的:
「一部一部作品,大家看我在变化,其实我好像,只是在拍一部很长的电影。」
而这部很长的作品,是无限向内的。
所谓的120帧,说白了,也是李安斧凿自己内在的一个工具。
这就跟挖井一样,挖到少年派,他发现工具不够用了,于是找一个新的。
人人都在问他,为什么要用120帧来拍电影?
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时,全球还只有4-5家影院可以放映120帧、4K、3D的规格时。
全球的导演,此时都还在用每秒24帧的方式拍摄电影。
——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去做呢?
对此,李安具体说了三点。
第一点:
「就是很想看啊」。
「想要做到最好的舞台、最好的灯光,看会是什么样子、要怎么演、最好的观众是怎么样」。
想看,就做。 李安坦白自己的欲望。 谈到120帧,他也承认有时候「非常无奈」(因为几乎没有人理解), 可是也因为它而非常兴奋,所以他有兴趣去探索它。 不仅是要做《比利林恩》和《双子杀手》,未来如果有条件,他还会继续这样去做其他电影。
在没有遇到120帧之前,李安说他从没有想思考过,为什么要用24帧拍摄电影。
后来去想,才发现原来因为对于彩色有声片来说,24帧只是最低规格,而非最优规格。
大家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做法。
但,这种情况又会维持多久呢?
李安,做出了他的思考,他也选择了120帧作为实验的方向,并且现在加入了「创造真人演员」的部分。
对此,李安说得很清楚:
尝试120帧,不等于放弃24帧。
正如我们现在有彩色片,不等于我们放弃黑白片一样。
而这些信息,其实并没有被有效地传递给大众。
120帧与24帧,似乎被理解成了一种对立的存在。
第二点:
针对不同的放映规格,李安全部都进行了单独的创作。
也就是说,拍摄的时候,李安用了最高规格去进行拍摄,但是在制作的过程中,考虑到放映设备的问题,他依然依据不同放映规格的特性,去单独进行了制作。
「当我每做一个降格、每做一个放映(的时候),我都就着它的特性,重新创造一遍,甚至是2D版本,有120格有24格的,我都去重新把它那个打光等各方面,重新调整一次。」
「其实艺术有时候会有一个补偿作用,当你没有什么东西去补偿它的时候,它本身就有价值在里面。」
李安的意思是3D/4K/120帧,固然是针对他最近两个作品最佳的观影形式,然而:
一个本身就富有艺术价值的电影作品,绝不尽然依赖于放映的形式。
换句话说,李安仅仅只是提高了电影制作和放映的规格,但是他并没有去真正意义上去挑战电影的叙事的语法。
说白了,觉得120帧好看的人,也不会觉得24帧就不好看。
第三点:
3D/4K/120帧这种高规格的技术,实际上是为了让观众对「人」的阅读更深入。
「3D其实应该用来拍人脸,因为我们人生在彼此看的时候,就是这种方式。」 「扫描对方用两个角度,同样的方法,然后我们人是能看得更清晰,只是没那么大。所以我觉得3D应该用在戏剧上,而不是动作上面,现在正好相反。」
「3D最应该做的,就是对脸的阅读」 「它不光是捕捉细微的表情,而是在这个清晰度下,即便所有演员都没有化妆,但是她们的气色你看得进去,拍的时候,他内在有的感受,你都会跟他感同身受。」
「(这个技术)感染力很强,它不用靠演或者靠台词来告诉你,他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在这个技术下,演员要真的有足够多的东西给观众看才行,他的眼睛里面要让观众能够感受到人物活过来。」
这一点,其实也是李安对于120帧的追逐里面,最重要的一点支撑,那就是:
他所追求的技术,实际上也是他所追求的「真实」。
换句话说,李安认为,我们现在看的电影,远远不够真实。
那么,什么是「真实」呢?
李安从表演层面聊了这一点。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2D、慢帧率的情况下,我们对于演员的宽容度其实也会比较高,因为低帧率下,演员与演员之间表演的细微差异,并不容易被发觉。
但是当拍摄规格变成了3D、4K、120帧时,演员与演员之间的表演差距就会被急剧放大,演员的表演细节一定会随之在人眼中更清晰——
这种清晰意味着,演员表演的一切都会被放大,这种放大尤其包括对演员表演时心中的空白的放大。
而这种空白,实际上就是表演上的一种「虚假」。
因为我自己看了好几次120帧的放映,加上我本身对于「表演」也有一点点自己的研究,所以这个观点,我非常认同。
没有为什么 ,就是能感受到。
当我看《比利林恩》时,比利林恩站在舞台中央,李安给了他一个360度的旋转镜头,我深深地被那个镜头震撼了。
我深深地感受到他与那个世界之间的距离。
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他无以抗争的无助。
我第一次看《比利林恩》时,前半个小时我只是觉得特别清晰,但是其他的感觉并不强烈,我还跟朋友确认了一下这就是120帧吗?
直到我被那个镜头撼动。
如同李安所说,
高规格的放映其实是增强了人们的感知能力,它让电影的里的世界跟真实世界之间的界限更短促,也更模糊了。
李安:不止看得到,还感觉得到。主持人:对。李安:那种感觉是很奇怪的,你看得到的东西你可以分析,感觉到了却说不出来。
我是基于第三点,给《双子杀手》打五星。
其实真的不是说别人不喜欢,我就喜欢。
而是,我在电影院里看着老年威尔史密斯跟青年威尔史密斯在摩托车上较量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彼此看着彼此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一种无以言喻的时空感。
那种时空感仿佛比我过去理解的三维,要更三维。
我有一点点进入到老年史密斯身上的感觉。
对,这甚至都不是一种进入人物,而就是「进入演员」。
并且在这种进入中,我能够非常迅速和强烈地获取导演意图,进行自我寻觅。
所以我才说,我对这个电影的评价是: 深刻而优美。 我看着青年史密斯一次次打倒老年史密斯,我看他们激烈的打斗,却听着神秘安稳得如同一场独舞的背景音乐。 我臣服了。
五体投地。
我作为一个观众,我给电影打分,一定都是尊重我的体验、以及综合认知的。
我打的高分电影,一定是我认为它的亮点,足够亮,亮到了一种特别的程度;低分同理。
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给出我自己评判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对于其他人是否适用,我不在意。
我在意的:
是作品给我的内心留下的「痕迹」,是它对「我的自我」产生的塑造;
是创作者与观众交流的意图是否「真实」。
那么又回到那个问题,什么是真实呢?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也只是模糊地知道,李安也是模糊地知道,所以我们去采取一些方式验证我们的推测——
比如说,「杀」掉过去认知,建立一个新的。
也是最近,陈冲与许知远有一个谈话。
陈冲问许知远:
现在的年轻人追求真实,但与此同时,在中国最好卖的一个软件是什么?
许知远说:修图的对吧。
陈冲说:
对,所以就是(我们现在)对真实的质感有一种失去,它是通过一层(滤镜)磨光了以后(来被看待的),这不是对生活本身的一种关注。
这种东西,容易得多啊。
你在里面,有安全感。
我深以为然,我也相信—— 真实,就是去往「不安」。
我这一代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我经常会觉得自己对于「安全区」的沉溺是过量的。
所以所有人生的决定,当你要用自己的良心去做分析,用自己的良心去感受对错,会很艰难。但是这个其实是人应该有的。
嗯。
所以,其实短暂的对错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还真的就是人不断地正视自己、不断地寻找真实的过程。
即便没有真实。
但有趣的是,「寻找真实」也是在「创造真实」。
这就是电影,或者说艺术特别值得玩味的地方。
有时或许是我太过敏感?我总是能在李安的电影里,看到他一遍又一遍地解构自己,重建自己,拆胳膊卸腿,动作利落得让我常常忍俊不禁:
像李安这样天天「杀」自己的杀手,真是睿智又可爱呀~
我也要去试一试。
要看高帧,对于《双子杀手》来说,低帧带来的感受是毁灭式的。
如果不理解高帧影像带来的意义(一种全新的影像知觉模式),观众难免会指责李安电的影创作开始依赖技术革新,是某种江郎才尽的预言。而技术永远是电影这种工业属性的事物的原始属性之一,我们最初就是凭借技术看见影像。如今,在李安的革命性创作里,我们也因为技术重新知觉影像。
有观众会指责电影剧本的问题。的确,如果单独看待剧情,电影里似乎有很多牵强的东西,甚至最后影像包袱的解决,看起来也只是某种暂时的解决,最终的解决并没有完成。电影只是抛出包袱,却不提供答案。剧情带来的感受因此浮在半空中,没有落地。我在这里想要强调的是,李安实际上已经提供了解决之道,而这种解决并非完全在剧情里,高帧影像带来的技术性革新的结果也被囊括在这种解决之法则里。也就是说,“影像语言”本身才是对剧本提出的问题的最终解决,也因此电影进入“元”概念,是出色的“元电影”。
一. 短焦:高帧影像带来的并非“真实”,而是“抽象”——取消景别
高帧影像给观众的第一感受是清晰,甚至是“过度清晰”。也因此很多人第一反应会认为清晰带来的是“真实”,这恐怕是最大的误解。
将高帧影像呈现的结果关照到绘画里,对应的是:照相写实(Photo-Realism)绘画,一种高度逼真的图像呈现,甚至逼真到超越肉眼感知的程度——显微镜式的清晰。这种绘画表面上看是对“写实”的回复(写实指向真实),而实际上是对当代社会的某种揭示(后文会解释)。写实,在“照相写实艺术”里已经成为与“抽象”并驾齐驱的艺术手法。
在弗卢塞尔的后现代摄影理论里,认为彩色照片的抽象程度要大于黑白照片,因为彩色照片需要更多的数字编码,同理的是,高帧影像与照相写实绘画一样,与其说是提供真实,不如说呈现的是“抽象”(超越肉眼的感知;超越得越多,就越是抽象)。比如在《双子杀手》里,高帧超短焦拍摄的影像里,笔直驶来的高铁被扭曲了,形成某种(抽象的/非真实的)折角。
这可不是为了“真实”而呈现的,这个场景是朗西埃意义上的“感性分配”的更改。影史第一部影片《火车进站》在公映时,迎面驶来的蒸汽火车吓坏了现场的观众,当时观众害怕的元凶正是“真实感错觉”。而如今蒸汽火车已经跃变成高铁,影像的清晰度也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甚至超越肉眼)。观众对这种远超以往的,更恐怖的运动却再也不会害怕了,因为我们经过流媒体的训练(以及我们都可以通过手机自己制造影像)都知道影像内部是“虚假的”(哪怕世界毁灭式的影像也不再带来“真实感错觉”)。“真实感错觉”的威胁早已远离现代观众。高帧画面对观众的感受基点恰恰是“抽象”意义之上的(导演已经不再需要坚定在营造“真实错觉感”的路线上了——影像的感知基底已经彻底改变),并不同以往的建立在“真实感”之上的影像感知。
古典主义影像理论(以巴赞为代表的“真实电影”理论)认为短焦(同时呈现前后景,比如《公民凯恩》)带来的是“真实感”,至少是空间统一的真实感。而当观众面对李安高帧影像里的短焦呈现,前景和远在远方的后景以及中景等等都清晰无疑的呈现在观众面前,甚至远景里飞速行驶过的汽车的车牌都清晰无疑——一种完全打开的“微观知觉”,任由观众自由选择视点,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帧影像带来的正是“景别的取消”。这是“非人”的呈现——不是人类眼以及人类知觉能办到的,这种时刻摄影机只代表非人的机械眼,并非在模拟人眼,影像整体被呈现为一种“抽象”。
德勒兹提示人的日常视野是相对狭隘的“概括式”的认知反应,我们只看到一个“外在于”自身的简单化世界(将自身与世界外在化看待),只选取自己需要的信息,以及忽略不必须的信息。也就是人的日常视野恰恰等同于传统影像的“变焦”行为。我们提取和虚化,将提取出来的视觉对象串联成某种“合目的化”的规则内,以此建立认知体系(也因此人的知觉自身就携带“道德问题”)。德勒兹认为这种提取和删减的“合目的化”行为体现的正是政治的普遍模式。我们经验法西斯主义(以及其他)的规则,恰恰是这种这种认知反应的拓扑。于是集约式的认知模式的先天存在,导致了政治视野的固定,在这种先天狭隘认知模式下,法西斯之后还会有法西斯。只有获得“普遍性”(同等看待任意事物)和“差异化”(肯定任意对象的任意视角)的“微观视角”,将人与世界“内在化”等量齐观(消除物我界线),注意到任何事物的存在时间(非人的时间),注意到任意的“潜在的”影像,政治的未来图景将在这种“微观知觉”中展开,并得到解决。李安的“高帧影像”里的短焦的超清晰度,呈现的正是德勒兹启示的:微观知觉的全面打开。这也是上文提到的“照相写实绘画”是当代社会的某种揭示,是“写实”与“抽象”的并驾齐驱。
我丝毫不怀疑这种“微观知觉”的全面打开会出现在华人艺术家的影像里,特别是一直以来擅长将东方美学意识纳入影像语言的李安,因为德勒兹提示的“内在化”知觉模式(一种物我界限取消的模式,将人与任何事物同等看待,以提示“非人的”“潜在的”时间的唤醒),恰恰是中国绘画以及中国美学意识一直在践行的理论,也是张光直先生提示的,东方美学意识是“外化的”(等于德勒兹的“内在性”),一种物我等价看待的模式,东方意识从来不将自身设定为独立个体,东方文化里肯定任何事物的生命与时间,正如佛教道教意识与基督教的区别。
高帧影像所呈现的“抽象”,正是提示为一种“非人”的“潜在”的视角,将画面内部所有介质都同等看待。这是一种潜在的非人的时间的唤醒,而这种“抽象”呈现,完全不能够与“真实性错觉”同等看待。换句话说,如果你企图在影像内获得一种共情式真实感进入途径,注定会失败。
二. 长焦:高帧影像彻底改变了影像的知觉模式——总体呈现为“慢”
上文提到,高帧短焦影像带来的“微观知觉”的打开,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取消了景别。因为在高帧短焦的呈现里,前后景以及景观内的任意事物都获得了同等的存在地位。这是一种忤逆人类日常视野的知觉模式,一种德勒兹意义上的非人的潜在时间的唤醒(也就是德勒兹提示的“生成”概念)——一种任意意识的民主,总体带来的并非“真实感”,而是“抽象感”为根基的影像“解放”意识。
高帧影像带来的改变并不止如此,导演在对电影镜头的选择中,总体呈现为两种模式:“短焦”和“长焦”。长焦多用于处理人物之间的关系之中。比如在男主与女主的对话中,导演依旧选择了通过变焦的形式提取信息,也就是通过长焦的方式虚化/排除次要信息,以提取重要信息。影像内的提取与排除,看起来势必会碰触电影手册的著名论点:推轨镜头会携带道德问题。因为任何存在自身都有存在的权力,长焦带来的是秩序化影像行为,是“非道德的”。
而这一切在高帧影像内发生了改变。在电影中,导演多次用高帧长焦镜头在一个整体场景内变焦。这是新浪潮的常见手法,但是与低帧影像呈现的不同在于,低帧影像在快速变焦过程中势必会导致卡顿——一种类似于邵氏公司的处理动作片的抽帧效果,也就是在低帧影像中,快速变焦通常感受为“切”的效果。而这种“切”配合镜头移动中帧的抽裂(抽帧效果),观众直接感受为运动的速度(如段誉的凌波微波),抽帧的效果带来的是速度感。而在高帧影像中,因为帧数在既定间隙内数量足够充裕,于是镜头乃至于焦距的快速运动带来的是恰恰是连续感——“变焦表现为变焦本身”。在观众感受上,高帧长焦影像的运动恰恰成为了类似于王家卫的“抽帧叠印”技巧,总体呈现为缓慢感。于是渴望在《双子杀手》中感受到某种运动刺激感也注定会失败,影像动作整体呈现为“慢”。
而在这种缓慢中,变焦带来的恰恰是空间内部各种介质的平等存在。每个焦点平面都有存在的公平性,因为各个焦点平面的清晰呈现,空间内部各个焦点平面都带来了存在的确凿。也就是说,高帧影像带来的是绝对的空间感。这是空间存在的确凿。
在高帧影像内,短焦唤醒的是潜在时间的确凿;而长焦唤醒的是空间的确凿。高帧影像也因为这些变化,形成了某种全新的知觉。
三.剧本提出的问题,影像“语言”来解决
高帧影像对各种镜头知觉的改变,带来的正是一种德勒兹意义上的政治解决之道。《双子杀手》的剧本呈现的是一个类似于传统好莱坞动作类型片的模式,比如007系列。这类动作片每次都会提出新的问题,每个回合解决一次,永远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所以007系列可以无限衍生下去。与好莱坞传统动作片序列不同的是,李安提供了对这种系列的终结方式,这不是剧本/剧情能够完成的,必须通过影像本身的“生成”性质,通过影像语言本身来“解决”。在德勒兹意义上,也就是唤醒“潜在的知觉”,“非人的时间”,通过上文的提示,李安通过高帧影像的语言建构,已经提供了真正的解决之道。一种德勒兹式的“生成式”的政治解放意识。
所以剧情里看似并未解决的问题,李安在影像语言内提供了解决之道,这种做法类似于马拉美的诗歌:为了将民众从(政治的)“宏大仪式”中解放出来,必须引出“无限的空无”来终结民众的哑语状态。
为了提醒这种语言内蕴含的解决之道,李安特意在剧本里安排了一些意象,比如被篡改信息之后杀害的“哑语”的无辜的人——“鬼魂”,这些鬼魂的终极困境是没有发声权力/能力,声音被当权者肆意篡改,以符合政治的宏大话语,被恣意埋没。
而小克提到的,仿佛有一个自己的幽灵在自身之外看着自己,正是提示一种德勒兹意义上的“内在化”知觉的打开。通过一种中国画式的全知俯瞰的方式看待自身。而这个幽灵的意识,就是非人的意识。量产的小小克带来的意识泛化,正是知觉“普遍化”的象征,与高帧短焦带来的意图如出一辙。
再者,当自身与自身的复制品相对运动,摄影机带来的客观视角是一种彻底的“电影化”,因为它已经不再属于自身及自身意识的任何可能,呈现为一种完全的“非人”的“断裂”的视点,一种“潜在的观察”。
最为重要的,知觉这种全新影像需要一个大前提,也就是男主开头强调的,“最应该警惕的是(固有)经验”。
本来这几天事情很多感觉没空写了,但是讨论着讨论着感觉还是写一写吧!不过写完还是挺失望的,因为到头来自己并没有充分论证技术到底结合进哪里,掉回了以往文本分析的舒适区。当然还是希望用这点“过度解读”提供一个视角,有空的话再做修改吧!#拖着到ddl的作业极限操作写电影真开心#
本文可见于微信公众号「陀螺电影」
关于《双子杀手》的剧本批评或许已经重复得无法再重复了。另一角度来看,当电影外的观众面对一个“过时”的类型片剧本,可以直截了当下判断时,传统模式中微妙的畸变或许就容易被忽略。
比如,这个特工片标配的女配角,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她依然武力高强,依然游刃有余于体制之中,依然一定程度地充当被欲望的对象——但这些更多只是重复的琐碎细节。当她遭遇的不再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性特工,而是因科技发明而碰撞的“双子”时,她的位置可能已不再是一个男性一元中心结构里的延伸物。
核心角色的分裂似乎创造出了一个游离的空间,使得她可以不被时刻牵掣。而成为“观看”这一分裂的“观众”——电影或许可以没有精密玲珑的剧作,但不能没有对“观看”的独特营构。这和戏外“观众”形成层次嵌套的角色,或许恰恰是我们进入影片的入口。
序幕中,影片仿佛和观众开了一个隐秘的玩笑——“火车出站”。它不以缓慢而带有几分庄严的肃穆意味驶向眼前,而是在一个被四边黑框分割的鱼眼镜头中,以一种仅有少许模糊的高速运动呼啸而过。
假如说一百多年前的《火车进站》将“真实”的影像世界轰然加诸观众,一百多年后Henry最初的任务,便是狙击这一高速运动的“影像”列车。
观众在目击这一空间收缩的瞬间震颤之后,将由Henry来完成对恐惧之物的阻截,并建立微缩的“创伤-修复”模型。
实际上,在这一辆奔驰的列车中已经内置了一个旁侧穿入的目光。那位随后马上被谋杀的助手Marino,已然处于一个“观看者”的位置:他全程处于一种近距离但并不真正介入的观看中,甚至面对死亡的恐怖还拍摄了一段视频。
这炫示其在场的见证,标记着一种虚假的“沉浸”,一种传统的旁观、静观的幻觉。
Henry勒令将视频删除,是特工的职业素养,更是一个“射击者”/“拍摄者”对现实之恐怖的警觉——这源于Henry对自身“真实性”的体认。这种貌似轻盈实际上蔑视“真实”本身的观看模式,已经在这一行为中被质疑。
影片中的“观众”身份接下来由Danny担任。
Danny一开始的身份是船坞售票处的工作人员。此时的她栖身于这一色彩鲜明却不被真正注意的稳固房舍中,她是一个貌似安稳的监视者,房间就是她被DIA反复训练之后高度熟练且隐蔽的“观看”技术的外化——她窥视着窗外的游客,他们来往匆匆却不会对她过多注意,因为她只是一系列流程中的一个中转点。也正因为这一“川流之岛”般的性质,她能置身于暗箱中一般对外部世界进行审慎或恣肆的观看。
然而,对于Henry这般有同样敏锐的视觉技术的人来说,这一监视的位置是可以扰乱的。他与之前的工作人员十分熟络,也对普通百姓的习性有充分感知——他对这一位置有着充分的“反观”。在发现被监听后他马上僭越了这个“观众”的空间,哪怕Danny有着出色的掩饰技能,他也能迂回着将她引出这个房间——然后戳穿她。
这过程动摇了Danny被特工技术训练而成的“观看”系统。这个系统表面上需要各色的身份作掩护,内里则是根据特工体制传递而下的“Henry档案”,对他的真实存在进行远距离的简易切割与片面判断。当她走出海边餐厅与Henry道别时,影片一方面切断了这个角色可能的“蛇蝎美人”传统走向,另一方面也使得她以“资深特工”、“监视对象”等身份为标签的偷窥者视角崩塌。
影片对这视觉快感在概念上的驱逐,在第一幕结尾达到高峰。Danny据守的售票房在一场缠斗中彻底破碎,被牵连的她更无法在先前赐予她观看模式的体制中寻得一个稳固的位点——她只能逃离,与一个“真实”的Henry披星戴月从河湾驶向海洋,开始这一场重新寻找“观众”身份的旅途。
Danny何时发掘了新的“观看”位置?或许是在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追车戏中。
在Henry与Junior透过镜面、瞄准器乃至手榴弹进行了数度的交互之后,镜头突然从河岸边高低错落,且随之不断后退的街道,霎时间拉到街旁的阳台中,这是Danny和Baron的新领土——但并非一个主动占据的“视点”。在Henry对Junior火力的引诱下,他们才能躲避于此处,并从高处目击这一角力的过程。
此时,“真实”的Henry完成了对两位“观众”的想象性庇护。但实际上,Junior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Henry本人,两位“观众”退避其中但又试图突破的据点,其实只是Henry虚构的保护层。它反向地诱使“观众”寻找更有利的视点与新的观看模式。
Danny已经找到了新的注意力点——测定Henry与Junior的关系。假如说Henry是一具不言自明的“真实”身体,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作为Henry复制品的Junior看似是一种“虚构”,实际上已经是具备自身运转生命力的“超真实”之物。
Danny满怀畏惧但却又被吸引着观看他们:这一“超真实”的身体是如此难以穿透,他的超平滑运动是如此凝聚着速度与力量,以至于直观上的恐怖让观众无法马上用目光将其抽丝剥茧;而这一“真实”与“超真实”之间的互动,更是让影片在概念上陷入一片混沌。
一场直接压迫身体的恐怖袭击过后,Junior倏忽急逝,Danny只能捡起掉落的黑色帽子——那仿佛是一场噩梦诡异而迷人的残余物,一个幽灵潜行于现实世界之后的鲜活痕迹,它突破了真与假的界线,被挤压到了可感知的世界中,撕扯出一缕新的时空线索。
Danny自己也从方才沉浸于恍惚的“观摩”中脱开,重新采取一种冷静的目光。但她再次失败了,常识与习惯的滤镜让她无法确证科学的结果。与其说她在犹疑Junior和Henry的关系,不如说她对Henry身上充盈着的“真实感”已经无法确证,甚至不得已将二人进行粗疏的混同。
这一片难分难解的混沌对于Danny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开始渐渐放弃以往疏离的外在方式,决定深入观察这一人物链条。她既是针对Junior的诱饵,也是被Junior与Henry的关系所引诱、捕获的对象。
在空旷的广场中,Danny从观众变为一个在舞台中心,并只被Junior和Henry观看的人物。Junior站在铁栏之后,阴影勾勒出他僵硬的动作,仿佛一个试图邀请Danny加入的小丑。她本是一个只需要用眼睛目视的“观看者”,而在Junior对她的检查中她必须暴露身体,而不仅是暴露“目光”。
在天井的水池中,她看到自己的身体与Junior被共同映照于同一平面——两具仿佛同等“真实”的身体被共同包蕴在这一触即碎的镜面之中,曾经置身事外的“观众”与随时抽身而退的“超真实”幽灵,共同目睹了这一宝贵而真切的“虚幻”瞬间。
Junior对观察者的反向制约,已然悄悄击碎了她的保护层。她必须以肉身而非仅仅是目光加入这场搏斗;而一旦加入,“观看”便不再是“目光”的专职,而成为“身体”的参与。
接下来这场古迹打斗戏堪称Danny观看方式转变的高潮。
逐渐进入地下空间的过程中,Danny假装担忧Junior在黑暗环境中无法完成伏击。而后她便被早有准备的Junior剥夺了在光亮中旁观资格,成为被捆缚被禁言的观众——她甚至是近乎主动地选择这一假意受虐的位置的,这一看似退却的行动成为了之后突进的伏笔。
一段揭开身份的对话之后,Junior的身份统一也被瓦解。这是一场Henry与Junior的身份确定性都已经被打碎之后的爆发,他们坠入地下的黑暗,被成堆的森然白骨包围——一切似乎都必须在濒临死亡的狂乱中被重新划定。
当二人开始肉搏之时,举起枪与光源的Danny并不能马上靠近,但她试图占据这一场博弈中的主导权——通过这一杆枪。刺目的白色光线从后景向前扇状铺展,勾勒出二人肢体的轮廓。它将搏斗幻化为一场扭曲的舞蹈,又仿佛审判者一般对二人进行着艰难的裁决。
“我要开枪了!”——她不断宣示自己的主动权,实际上却在两具已经无法辨认、近乎浑然的身体中迷失了准星。此时的观看者已然不是一个旁观者,她真切地体验到了这种真实与超真实之间的深度纠缠。黑暗中射出的光亮成为摄影机的譬喻,举起枪厉声“shoot”的她,已然成为一个持摄影机的人;而光的失重,也成为一个观看者/拍摄者/创作者内心极度焦灼的表征。这是一个如此艰难的“观看”模式转换,以至于光凭那一束光亮无法完成。
此时的空间突围变得十分耐人寻味。在压抑的地下空间中左冲右突的二人居然在撞破一面墙之后迅速坠落,掉进了一方圆形的水池中——开始了对Henry童年溺水创伤的重演。在Danny的高处视角下,他们仿佛只是两只蚂蚁,跃入即将凝结的琥珀,演绎着终结前的最后挣扎。
Danny作为观众已经进入了注意力高度集中与彻底恍惚并存的矛盾状态,但却只能以挽救这一混沌来延续自己的“观看”并暂缓“拍摄”的恐惧感。她必须在透明但充满流动性的水中(或者一种更加游移簸荡的“观看”运动中)与他们共舞,从而在分辨二人身份将她们重新识别为清晰对象的同时,想象性地重构自己的“观众”位格——尽管这一位置,已经只能用全身心的感知来构建,不复以往。
经此一役,她保留了形式上的旁观,实际上已真正介入了这一重矛盾之中,甚至被界定为这一矛盾中张力延续的必要条件。换言之,一方面她的“观看”本身,与她观看的对象一样,具备了恍惚的、悬浮的知觉特征;另一方面,她开始有意识地借助两种“真实”的张力,来维系Henry与Junior的互动——她必须拯救Henry于水的噩梦之中,而不能放手任其消亡。而拯救的方式,便是通过射击/拍摄“超真实”的Junior来达成。或许只有靠近那无法被条分缕析的幽魂,才能拯救“真实”的所在,并以两者的碰撞捕捉新的“真实”图景。
假如说地下暗室的夜戏标记着一切稳固的“真实”与“目光”的消散,那么水池中的晶莹流动则孕育出了新的“观看”视野。
Danny已然真正远离了那间窥视的屋子。
在接连经历了两种“真实”的洗礼之后,加入战场的Danny也将与其他角色共同经历观看更年轻Henry时的震怖。此时,观众的目光、Danny与其他角色的目光仿佛与摄影机真正合为一体。小小克以一种近乎侠盗般行云流水的运动方式与Henry和Junior拉开一道鸿沟,成为更甚于Junior初次出现时的恐怖幻影。
有如初次看到《银翼杀手》中复制人以高度线条化仿佛机械芭蕾的方式奔跑跳跃一般,此时的Henry、Junior、Danny以及银幕前的人,在面对小小克时,共同成为了崭新的彷徨的“观众”。小小克的死亡不再如开头“恐怖分子”的死亡,可以被简单地录制、戏谑。它引向了新的危险及其诱惑,将我们投入到对“真实”大门进一步敞开之后的未知荒漠中。
他是一个冷酷的非法副本还是与我们一样富有“人性”呢?我们又该从何处去定义、感知它的运动呢?我们又该如何进一步挖掘自己的身心感知以消除这种恐惧呢?“观看”方式变换多次之后,我们还能否轻松地复归开头对“火车进站”的疗愈式缅怀呢?
Danny作为“观众”的甜梦再一次破灭了,她只得暂且退回那种将Henry与Junior相对清晰分立看待的视觉机制中——至少她可以平和地看待这一层次中“真实”与“超真实”的并立。或许,她隐隐期待着下一次的震怖,一种似乎是“观看者”的宿命但却潜藏着深邃可能性的震怖。
综上所述,影片中Danny的“观看者”位置是可以被串联起来的。从一位偷窥者,到经历了“非人”恐怖的介入者。她程式化的视觉经验已然解体,她的目光融入她的身体,共同参与到这一场关乎“真实”存亡的概念狂舞中。她经受了百转千回的犹疑乃至失控,她的恍惚成为一出技术变革中困顿的“观众”寓言。观看者似乎总是试图拥抱真实,但尽力拥抱的过程中却不免发现幻象运作的真实面向;而对这种局部真实的认知,却无法一劳永逸地解决对影像生命之“真”的判断问题。
“Gemini”似乎并非为人熟知的“双子”,而更多是代表着影像能够无限复制但却绝非仅仅是“复制”的属性;而“Man”则不只是杀手,更是兼具“观者”与“拍摄者”等模糊属性的人。被“Gemini”所复制、重塑的技术界限何在?“Man”的身份嬗变尽头何在?影片其实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如此看来,或许电影中所投射出的“李安”也是一个犹疑的观看者。他并不试图让技术成为“内容”的外部承载者,而是试图透过变革后的技术,反观技术变化本身,以眩晕驳杂的运动盛宴探讨这一“升级”带来的“观看”效应。
在这假定的技术坐标系下,我们得以在短短两小时内经历一次“观看”的变迁。并从电影之外回到电影中的“观看”思索:
我选择的“真实”,到底何以成为“真实”呢
太清楚了,是对传统观念的颠覆
作为电影导演,李安算极限操作了,至少现在是如此。
120帧高帧率、超级3D、4K,这几个字眼决定了《双子杀手》是一部大银幕电影。
没错,从某种程度上,安叔跟那些守着胶片的“老顽固”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与那些坚守电影传统技法的导演不同的是,李安则是在探索着电影的边界。
可以理解媒体和大众对这部电影两极化的反向,毕竟看这部电影就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很有意思的是,看了下各类媒体的评论,对于《双子杀手》 北美观众和专业电影媒体的反应都很一般,但法国的一些电影媒体则以夸赞为主。大概李安对于电影技法的这次操作,大概让很多法国同行想到了当年的“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
在电影艺术和技术已经高度发达的当下,在发生一次“新浪潮”这样的电影先锋运动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所以这次李安的所为,毫不夸张的说,是“一个人在战斗”,连个帮手都没有。
就像《盗梦空间》里,小李子独自跑到潜意识边缘一样,电影中身为盗梦者,好似武侠小说中的武痴,一直在探索梦的尽头,同理,作为电影导演也是一样,用电影技法造梦,永远是身为电影导演的第一信条。
所以这次我们对李安这次操作用“探索”来形容,而不是“革新”。因为历史上也不是所有电影运动或都取得了成功,李安也是如此,未来怎样还不好说,起码目前来看,代价正如大家所见,商业上的失败,以及大家对其操作两极化的评价。
我们不能用“鼓励啊”、“支持李安”这种镜花水月的词语来形容李安这次激进尝试,而是要从根上探究,一个奥斯卡导演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棋。
那么对于这部《双子杀手》,我们就从电影的角度,结合李安导演,来分析一下单一的理念,以及导演为什么会在一部动作电影中采用如此技术,难道真是武侠小说中的“武痴”吗?
本文,也是一次“探索”吧。
搞高帧率电影,绝非拍脑瓜的一时冲动。
《双子杀手》是一部为大银幕量身定做的电影。在技术格式下,本片对于电影和大银幕的关系是一次近乎于终极的“绑定”。
流媒体时代,移动终端的普及,关于“电影是否属于大银幕”的说法已经成为两派,就像如今很多电影导演都对Netflix这些流媒体很不感冒一样,之前包括奥斯卡在内的奖项,关于“未在大银幕上放映的电影”无法参与评奖,也是掀起了一阵波澜。
★对于观众,无论是在移动端还是电影院,只是一个休闲娱乐的途径,不会有过多的需求,哪个方便看哪个,这一点电影院并不占优势。
★对于电影效果,比如《海王》《复联》这样的电影,当然是大银幕效果好,那么观众肯定会首选电影院,这是电影院的优势。(不过随着科技的发展,我相信总有一天,家庭影院技术会完全媲美电影院,坐在家里也有电影院的效果,这是未来,咱先不谈)
★对于创作者来说,“电影是否属于大银幕”则是出现了两派。
比如之前看过台湾导演蔡明亮的访谈,后者是“走出电影院”的代表,对方的观点就是未来不属于电影院,所以作为导演要考虑不同媒介的创作的需求,电影的手法不一定适用于小荧幕,而长片的拍摄方式与短视频有差异。
而李安,则是“大银幕派”的代表。
李安一向给人儒雅的感觉,但从《双子杀手》上就能看出他的观点是非常激进:电影就是给大银幕准备的(甚至大部分电影院也不兼容。。。)
李安对大银幕的坚持,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能看出,这样的电影在非大银幕的渠道观看效果是不同的。
“这样方便了,但不见得有好的效果,因为方便,很多东西被折损了,变得粗糙了。”
你以为这句话是李安的话,错,是上面那位“走出电影院”派的蔡明亮的原话。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同为电影人,李安与蔡明亮是一样的,他们都认为有些东西只适合大银幕,只不过对待电影理念不同而已,一位寻求改变,一位固守坚持。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就是这样,120帧让观众几乎真实的与电影角色同处于那个混乱的作秀时段。不过该片好歹是一个人文的故事,主题本身值得深思,120帧是辅助,则是帮助观众加深了主题,而电影院之外的媒介形式,对电影的中心思想其实折损不大的。
但《双子杀手》就不同了。
首先这是一部动作电影,动作场面是卖点,主题不算深刻,但依然有着李安式的表达。而对于这样商业电影的诉求,技术手段与叙事在本片中的比重几乎是五五开的。也就是说,本片120帧高帧率、超级3D、4K这些格式,并非完全的辅助,而是融入电影核心卖点之中。
也有人吐槽电影故事老套,这个没得黑,本片故事确实一般,但就我看来,电影发展到如今,完全故事上的创新很难,反而是叙事,比起故事新颖与否,“怎样把故事讲出来”更为关键。就像诺兰的《敦刻尔克》,单从故事角度其实并无突出,反而是诺兰打破时间线的叙事,让电影显得格外出彩。
《双子杀手》也是如此,只不过李安对对于叙事的包装采用的是120帧高帧率+超级3D+4K(如下统一简称“高帧率”),这是把电影技术手段融入叙事主体,为的是造成电影强大的“拟真”效果。
电影是假的,但很多时候却以真实性为噱头,比如“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神还原”这些话术,其实都是宣传伎俩。电影无论故事如何,从角色设定到场景,一直以来追求的不是“真”,而是“像”。
比如电影里死个人,并不是真的死,都是演出来的。否则纪录片的票房早就超了故事片了。
可见,不管怎么拍,电影都是视觉误差的艺术。所以有句话叫做“电影是每秒24格的谎言”,后来有人美化了一下叫做“每秒24格的梦境”,不管怎样,都是假的。
而李安所追求的,就是电影的假,如何更像真。
以前一直不理解,电影为什么要搭建场景。小时候我一直以为电影很多场景都是真实的,后来才知道大部分都是搭建。咱们这里抛去一些虚构的必须创造的场景(比如横店、泰坦尼克号),而是关注完完全全的实景。既然你花那么多钱去搭建布景,为什么不找真实的场景去拍,想要拍个室内戏就真的找一间屋子去拍呗。
后来我学到一个词叫做“景别”,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剧情的需要,从格局到布景有很高的学问,比如斯大爷的《幸福终点站》,就真的造了一座机场,《黑客帝国2》真的造了一条高速公路。
画面的景别,取决于摄影机与被摄物体之间的距离和所用镜头焦距的长短两个因素。不同景别的画面在人的生理和心理情感中都会产生不同的投影,不同的感受。这是电影的艺术,表面上是人,实际上是景。
李安在《双子杀手》里所做的,首先就是打破的了“景别”的概念,电影所有的场景,都是真实存在,说去布达佩斯拍就真的去了匈牙利,不仅仅是为了外景,完全是在实地拍摄。
场景的真实,为电影的120帧打下了一个基础。很多场景纵深感极强,而角色对话,远处的物体都是一清二楚,这种感受是很奇特的。这样的拍摄技术,加上真实的场景,是对观众真实视觉的一次模拟
但是,这样也会使电影失去了朦胧的想象美感,这是对传统观影观念的一次颠覆。
本片的摄影,完全拟真。
如今很多电影,都会利用剪辑、运动镜头来营造气氛,比如《谍影重重》,为了突出角色凌厉的手法和奔跑的效果,用晃动的镜头和快速剪辑来完成拍摄,他们必须这样拍,因为演员马特达蒙并非专业格斗高手,要换成龙那种拍摄手法一下就穿帮了。
而成龙的电影,摄像机打斗往往静止不动剪辑也很少,因为演员有武术功底,摄影机只需摆在那记录他们的专业打斗即可。但为了降低套招的痕迹,拍摄成龙电影打斗时采用每秒拍摄21、22帧,再用24帧的速度播放出来,样观感会加快他们打斗的速度,但是如果你慢放打斗场景,就会穿帮,发现有“掉帧”现象。
上述,提供给观众常见的电影奇观感。
而《双子杀手》,就好比用成龙电影的摄影手法,去营造出《谍影重重》的气氛,120帧的拍摄,120帧的播放,营造出的连贯动作场面是真实度可想而知。
电影对于动作场面剪辑很少,特写和晃动镜头几乎没有,都是全景或中景,就像电影中摩托车追逐戏,角色无论是飞跃、打斗乃至车的飞驰,动作极为流畅。
电影的摄像机位架设的非常值得深究,因为任何场景里,摄像机都处于“第三人称”视角,就像角色在车中对话,主角威尔·史密斯坐在司机的位置与“你”对话,那么摄像机的就是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镜头从角度到高度,完全模拟了一个处于副驾驶的聆听者。
由于是真实场景,电影大部分采用自然光,但有些时候有不支持自然光拍摄,所以电影依然有外景灯光的存在。
不同于很多导演将光线作为气氛营造的“魔幻时刻”(是一天太阳折射角最低、光线最柔和、颜色渐层最丰富的时候,简单来说就是日出/日落),就像《变形金刚》的结尾,擎天柱在夕阳下演说,背景逆光俯拍,渲染出煽情且激昂的时刻。
《双子杀手》不是这样,电影对光线的运用是追求真实的,但它又不同于你在日常生活中的视觉感受。
比如夜间戏,大半夜的动作戏真实场景的看不到的,但电影在夜间,光线极低场景偏暗,反而角色的动作和表情我们还能看清楚,这是本片在120帧真实场景下对灯光的营造。
上述三点,综合体现,举个例子,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地下墓穴中的打斗中。
夜间场景,角色在光线有限的情况下缠斗,背景呢,是密密麻麻的骷髅头。而这一切我们都清清楚楚,不但角色表情、目光很清晰,连背景的每一个骷髅纹理,也是很清楚,密恐患者恐怕对这个场景非常难忘。
这个场面很有韵味,50的主角在与20岁的自己打斗,周围的都是死去百年的“围观者”。与电影形成强烈对比的,就是我们作为真正的观众,仿佛置身于那个环境,这就是120帧技术在电影叙事上带来的观感体验。
这种感受,我们看惯了传统电影技法下各类电影,你可以说对本片如此逼真清晰的感受不适应,但不可否认的是很独特。你就像站在演员面前一样,去感受角色内心的纠葛、痛苦、欢乐。
这也是为什么电影选择威尔·史密斯的原因之一,因为人家动作明星出身,也得过奥斯卡男主角提名,说白了演得好也打得好,这种演员在好莱坞不多见,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戏,能承受的住120帧的考验。
换句话说,如此清晰的真实感,要是换成演技一般的演员,马上就露馅了。
随着技术的普及,如今的电影早已没有了感官上的真实性可言,还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张艺谋拍《十面埋伏》,到乌克兰花一百万种花,后来《黄金甲》的学精了,除了几个特写之外,满城菊花都是塑料花。正因如此,比起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这次《双子杀手》李安用这样的形式拍,目前非常明确了。
为什么李安要在一部动作片里,追求的真实?因为这是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科幻片。
当20岁的威尔·史密斯出现后,红着眼睛望着镜头,高帧率拟真环境营造的真实感,能让观众对角色产生共情;但是严格意义上这个角色又不是真实的,我也在反复提醒自己:角色是CG,现在的威尔·史密斯已经50多岁了。
但是,我找不到任何破绽。
越来越接近人眼的视觉感受,与电影中的克隆人题材形成了有趣的悖论:如此真实的假故事!
法国新浪潮导演戈达尔说过一句愤世嫉俗的话:电影是每秒二十四格的真理!如今看来,这个老愤青才是标新立异,他不应该是一名艺术家,而是新闻工作者。某种程度安叔也继承了戈达尔的理念,但追求的方式不同,是视觉意义上的真实。建立在观感上的真实,就是要让这个假的故事真实可信。
这是李安的隐藏动机。
李安是第一个荣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华人,《断背山》和《少年派》一样,并非华人题材,可以说里面没有一丝跟华人相关的戏剧元素。可是,李安从小浸淫在中华文化的沃土中,他身上的儒家和道家精神不可避免地渗透到这些纯粹的西方影片中,也为东西方文化找到了内在的接壤捷径。
能达到如此成就,是因为李安对待任何作品,都以“局外人”的身份,把观众代入到电影里。
之前看过周黎明《李安的禅与道》的文章,书中提到李安曾透露自己一辈子都像是一个“外人”(outsider)──虽然在台湾出生长大,但总觉得文化的根在大陆;到了美国更是异乡之客了;但回到中国大陆,发现这儿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不同于他梦中的故土。这种漂浮的经历和感觉,培养了他超脱的境界。
所以,无论处理什么题材,李安不像多数影人回忆童年似的一头扎进去,而是后退一步,就像《盗梦空间》造梦师的第一禁忌:不能以真实场景造梦,否则会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李安也是如此,他拍得都是外人,这种反其道的做法使他多了几分“旁观者清”和“海阔天空”的优势。所以他会说:“我不是同性恋者,但我拍同性恋影片;我不是女性,但拍女性影片。”
因为外人如果会把握分寸,很可能比局内人更能把握全局,也就是说局内人会注意树,而外人则会看到林子。只有这样,这才更能让观众进入故事。
换言之,“只缘身在此山中”能成为局限,也可以是优势;而身在山外能开阔眼界,但也会流于浮夸,这其中有好有坏,正面例子就是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反面典型则是明可夫的《功夫之王》。因此我们不能因为甲人拍乙片而自动得出“行”或“不行”的结论。
但在这方面,李安无疑是“局外人”的楷模,因为他的电影,都让观众“进入电影”。把角色和情感塑造的特别好,越是“旁观者清”,越能让“云深不知处”的观众发现真谛,从而窥见全貌。
这是李安电影的代入感。只不过《双子杀手》从以往的叙事代入,变成了拟真环境下的感官代入。
这部电影的主题,把主题升华为自我压抑和自由表达之间的冲突和抗争,并融入了弑父的俄狄浦斯情结。是李安的思辨色彩。
电影中的威尔·史密斯,如何面对年轻的自己。以往电影把人变年轻很轻松,特效+化妆即可,而本片则是让其心态也变得不同,还将年轻的“自己”,放置在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这样同一基因的人,会怎样发展,是本片的主题。
PS,有人说,杀手是后天培养的,而不是基因决定,不用吐槽电影的设定,因为这是科幻电影常见的基石——基因决定论。这个理论指人的物质特征和精神特征大部分是由基因决定的。除了长相外,还包括智商、情商、性格等精神特征,大部分在出生时已经固定了,后天的可改变空间比不大。通俗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是本片的基础,就像《机器公敌》故事建立在“机器人三大定律”上一样,是本片科幻电影的理论基础,可以参考《兵人》《杀手47》《宇宙战士》《千钧一发》等类似影片,没给你引到量子领域就不错了。
终究而言,这是一个“过去的自己”的交流,当你老了或者有了足够人生阅历之后,你回顾自己的青春,发现有痛苦的时候也有窝心的时候,如果有机会,你肯定会对自己说:年轻的你别这样干,特别傻逼,你以后别选择这一行,会后悔的。。。
这部科幻片,就是提供这样的平台,给了年长的我们面对年少自己的机会。电影,宣扬宽容精神,回避过分戏剧化的套路,而是发挥出李安特有的太极拳柔劲,以柔克刚,比如最终结局那一刻“弑父”,老年就像一个长辈一样,给了“年轻的自己”一个台阶下。
李安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有着浓厚的儒家意味,片中父亲所代表的父权既有威严,又不乏睿智。跟多数中国家庭一样,李安跟他父亲的关系是等级森严的,典型的东方式家庭观念。
这种从小的压抑,如果换做一般精神脆弱者,父权可能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但李安聪明的地方在于,将它升华为艺术,用非直截了当的语言、甚至非口头的方式来表露情感、传递信息,说白了,李安用电影表达自我。
比如《绿巨人》,游离于漫画之外原创了一条反抗父权的主线,升华了电影的深度,却遭遇漫画迷的口诛笔伐。
而越是这种直观的自我表达,越需要真实的媒介作为依托。这是李安的所有电影,都追求真实的原因。
于是,李安便有了罕见的题材大“串流”,如《理智与情感》是《饮食男女》的西洋版,《卧虎藏龙》是《理智与情感》的武侠版,《断背山》则被某些影迷称作《卧虎藏龙》的同志版,各种题材都是虚构的,但角色和情感特别真实。
简单而言,他就是在给你讲述自己的故事,但比起电影观众,李安更愿意把你当成面对面的聆听者,他所有电影都是如此。以往完成角色情感共鸣的情况下,也要达成感官上的共鸣。
对过去青涩的自己进行教诲,把老年的自己当成一个严格又慈祥的父亲,这样狂想的故事,高帧率、超级3D等格式令其变成更加足够真实,让我们身临其境。
这是电影的造梦的终极目标。
《双子杀手》的不足之处,就是超高难度的拍摄,让故事和动作场面不得不简单化一些,看惯了奇观大片的观众会觉得不够过瘾。拟真的环境,也让部分观众觉得失去了电影感。
正如李安所言,这种全新视听语言,只是在尝试一种全新的创作思路,把技术格式变成叙事主体之一。当照片越来越失去真实性的同时,原本虚假的电影却提供了真实的错觉,这是电影造梦(说谎)的一种手段。
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绚丽的冒险。与主角口述中残酷的生存。二者就代表了不同的创作思路,哪种更加真实?
“改变人们的习惯和颠覆一种文化是非常难的,我的好奇心的确是有点旺盛,但是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愿再等。”
这是李安的原话,回到开篇,对电影边界的探索和尝试,可谓有得也有失。而用另一句话来形容《双子杀手》电影主题和李安的心态,非常贴切,就是“少年子第江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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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中为一个角色“增龄”只需通过局部化妆便可以轻易实现,演员再通过腔调、举止、目光的表演,让角色要具有说服力,这样就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减龄”则难得多,不是靠化妆和表演就能轻易解决的。
如果51岁的威尔·史密斯想要年轻态,就要把干燥、暗沉、粗糙统统赶走,油腻、暗淡,全都不要!李安新片《双子杀手》中23岁的威尔·史密斯的制作工序非常繁杂,非普通CGI制作可以比拟,最终的效果也比他当年演《茶煲表哥》(1991)时还要嫩。
其实,“CGI减龄”这些年并不少见,它在漫威电影的倒叙场景中越来越普遍。《蚁人》(2015)中1989年部分的汉克·皮姆,就使71岁的演员迈克尔·道格拉斯瞬间恢复到《华尔街》时的样子。
往前追溯,我们可以先从《终结者2018》(2009)谈起,片中出现了惊鸿一瞥的阿诺·施瓦辛格年轻时代扮演的T-800机器人,面部采用了《终结者1》(1984)时的阿诺,身体则属于替身演员的。对当时来说,表情捕捉塑造的数字人类,面部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一是开销巨大,二是如果时间过久很容易露出破绽(它的效果与真人还是存在一些差距,更像《最终幻想》那种3D渲染的“真人”)。
到《创:战纪》(2010)时,61岁的演员杰夫·布里奇斯与《电子争霸战》(1982)时的自己同框。布里奇斯表演年轻的自己时,其面部表情被细分为52个表情基准点,再回传给电脑,还原出他30岁时的样子,由此成为影史第一位与亲身扮演的年轻自己同框的演员。
但这个数字化人物,面部还是能看出太多破绽——冷冰冰、表情木讷,体会不到真情实感,观众一眼就知道它是假的。幸好这个角色活在全数字化的虚拟世界中,还可以解释的通。
“冷冰冰、表情木讷,体会不到真情实感”的缺点放到2015年的《终结者:创世纪》中却再合适不过了,它正符合了披着人皮皮囊的机器人的基本特征。
《终结者:创世纪》则再度还原了《终结者》(1984)开场阿诺出场的经典场景,真是深深的回忆杀。这位年轻的“T-800阿诺”仍然是由替身演员充当肉身“扮演”的,面部再通过后期技术被替换成施瓦辛格当年的面孔。
这个CGI的阿诺已经比六年前的《终结者2018》进步太多,起码在剧照和预告片中很难看出破绽,但在大银幕,尤其是给到特写镜头时,就会发现它不似真人。如果仔细看他的脸,会发现鼻子微微弓起,脸部也稍不对称,特别是做表情的时候。
片中有安排一场施瓦辛格跟年轻的自己(两个T-800)对决的动作戏,但时间短暂,夜景的动作细节也是糊的。
众所周知,同年上映的《速度与激情7》(2015),保罗·沃克因车祸离世,特效公司用表情捕捉使演员“复活”。保罗的两个弟弟来做哥哥的替身,再从保罗生前作品中精选出片段,用CGI制作出多角度的脸部模型和所需要的多款虚拟表情。最后将表情串联,生成短短几秒钟的动态影像。除此之外,保罗的声音也被采集出来,在弟弟的帮助下,完成配音。
最近的例子还有漫威的《惊奇队长》(2018)和今年马丁·斯科塞斯的《爱尔兰人》(2019),这项技术被用来让主演以年轻时代的自己出现,这就是标准的“CGI减龄”。
技术永远是进步的,为什么说这次的《双子杀手》是质的飞越呢?毕竟,这部影片的介质是120帧+4K+3D,如果有缺点,在大银幕上会一览无余,数字人物更容易看出破绽。
特效部门不仅是对男主角威尔·史密斯的面部“减龄”,而是制作了整个身体,即便是面部,也有肌肤、骨骼、眼睛、牙齿光泽的再造,所以李安不太愿意将之称为普通意义上的“减龄”。
为了呈现出年轻威尔·史密斯(片中的角色是特工Henry的年轻版克隆人Junior)在电影中的最终效果,要先对演员进行动作捕捉,然后再进行调整,有时候也会用他之前的电影素材甚至是年轻时代的家庭电影做参考。几乎将他在众多影像资料中的情感特质和言语动作全都转移到了这个数字人物身上,让他的言谈举止变得近乎完美。
最后制作出来的Junior,无论镜头给到中、近景还是特写镜头,他都经受住了考验,并且Junior的性格不同于威尔·史密斯本人甚至主角Henry的性格特征,而是一个率直天真的战士,始终保持一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的特质。
《双子杀手》里的朱尼尔之所以不属于“减龄”,优势就在于此,它不再是那种“冷冰冰、表情木讷,体会不到真情实感”的数字人物,而是具备所有人类拥有的复杂情感,和人类一模一样甚至还胜过真人。片中一场Junior在克里夫·欧文面前流泪的哭戏,就特别令人动容。
要知道,《双子杀手》也是李安继《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2016,以下简称《比利·林恩》)之后,再度用120帧高频率+4K+3D的技术完成的。
就电影而言,帧速率(fps)指的是每秒所显示的静帧格数,随着帧速率的增加,观众的情绪反应亦随之增加。有句老话说得好“摄影机每秒都在撒谎,每秒24次。”说的就是这个。我们以往看到的电影都是传统的每秒24帧显示的平滑运动,这种标准已经对大家的观影习惯根深蒂固,在下意识中接受了。改变帧速率也会影响观众的情感体验,因为随着投影速度的加快,情绪反应亦随之加快了。
记得当初《比利·林恩》推出时,索尼影业给出的官方称谓是“沉浸式数字体验”(Immersive Digital),国内还说它属于“未来电影”。它的优点是拥有超真实的清晰度,能使流动画面更流畅,解决摄影机平移中产生的画面抖动,带来更舒适、立体、敏锐与真实的观影体验。
不过如果过于沉浸式,电影会变得不再像电影。当初《霍比特人1:意外之旅》(2012)的48帧反响不佳,多数人抱怨它太像高清电视而不是电影。简而言之就是对比度太低,在高清规格下,我们根深蒂固的电影质感的暗部变亮了,而48帧又使我们对24帧所产生的平滑动作也变得流畅了,大家惯性上认为的电影美学就消失了。
那还只是48帧,其实,电视和游戏画面几年前就有4K+120帧呈现,只有电影还抱残守缺使用因为古老的因为成本限定的24帧,所以会有观众感觉电影像电视和游戏,加之电影所感受到的巨大威胁就是流媒体的电影和剧集夺取了电影观众,让李安产生了危机感,跟上时代的电影技术,避免大银幕艺术的消亡是重中之重。
李安曾说过自己是电影系的学生,他对待新技术也一样。他在《比利·林恩》上映时曾说过:“其实我对120帧也没有准头,是摸着石头过河,像重新学走路一样。我觉得电影很久没有变了,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就像电影诞生之初,观众看《火车进站》(1896)时,也会有身临其境的躲闪,因为它对于当时的观众来说太真实了。所以,我们不该用传统标准去看待新技术,因为传统标准对我们已经根深蒂固,新技术还无法形成新的审美标准。电影诞生之初如此,从胶片时代到数码时代如此,从2D规格到3D规格如此,现在从24帧到120帧依然如此,它们总会经历一个过程。
技术变革给未来的电影带来了无限可能,李安说他想发展数字时代新的美学、新的美感。在《双子杀手》中,60帧/120帧的动作场面看起来像当前的运动游戏和射击游戏,因为大众对于电影感的进步需要适应。
《双子杀手》吸引李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可以同时用动作捕捉的数字角色与高帧率共同打造一场精心设计的动作场面。120帧能够比24帧拍出更清晰的打斗,演员的每一个动作和面部表情都清晰可见,因为它的前后景深都是实焦。关于这一点,我可以用两场戏佐证——当Danny和Junior见面时,花园前景有个石雕,你既能看到石雕的细节,又能看到远景两人见面的场景;之后,Henry和Junior在库特纳霍拉人骨教堂地下搏斗,你同样能看到前景一个头骨的细节和远景两人对峙的场面,使用画面内无与伦比的纵深,李安的镜头构成使观众可以看到画面不同景位的细节。利用观众的眼睛在高帧率画面下可以捕捉到任何动作的特性,让前后景的动作戏相互竞争来博取观众的注意力。如果放在以前,拍摄这样的镜头还得用"裂焦滤镜"(split-focus diopter)这种半凸透镜片才能完成。
这场两个威尔·史密斯的近身搏斗戏,在银幕上只有短短四分钟。李安和他的团队在后期却花了九个月的时间调整和完善,只为追求拳拳到骨的逼真。李安解释说虽然这场打戏的编排节奏无法改变,他们增加了一些刮擦、失手和打斗来突出逼真的残酷感。
除了这场打斗戏,片中还有一场精彩的摩托车追逐戏,前置的调度、视角的切换、第一人称到第三人称的转变组成了一种全新的视觉语言和体验。之后Junior又把他的摩托车当作武器,一次次扔向Henry,让他躲闪不及,观众会有如同玩游戏一般身临其境的体验。
120帧+4K+3D对于布光、打光的要求也更高,因为画面中所有位置都清晰可见,这为布光增加了太大的难点所以,片中的夜戏通常是日拍夜,再靠后期调成夜色,这样观众就可以无尽地窥视蓝色夜晚的全部细节了。
李安近几年致力于通过新技术重新发现新的电影美学和讲故事的方式,他确信“观影体验,远不止讲故事而已。”——这是李安的原话。
看《双子杀手》的时候,我可以很明显感受到李安汲取了前作《比利·林恩》那些成功或者失败的经验。我一直记得,李安筹备更久的关于拳击电影《马尼拉之战》原本应该是他首部以120帧+4K+3D拍摄的影片。结果,《比利·林恩》和《双子杀手》都拍在了它前面,相信李安在《比利·林恩》里尝试的用3D表现人脸的细节,和《双子杀手》120帧对动作戏的处理、打光的方法等等都能在未来的《马尼拉之战》中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让我们拭目以待!
在贴吧看到了一位大哥说,“双子杀手是史皇又一部捧儿子的失败之作…”看了半天才发现问题出在哪…
【C】真的,身为李安粉我都不知道这片有什么值得吹的,克隆人伦理问题讨论的很深入吗?无非科幻作品老调常谈那一套。父子关系映射很有水平吗?建议您重看李安的父亲三部曲。一个连女主角都无比空洞完全工具化人物的电影(那位被炸死怒领便当的更滑稽),咱就别夸文戏了成吗?当然片子是有创新的,动作场面在高帧率形式下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视觉体验,李安也特意设计了很多镜头去凸显它。但这些也就15%,剩下85%都在故作深沉,却也没深沉出什么东西。如同一位肌肉帅哥在软件上向你发来邀请,你兴冲冲得赶去酒店,结果人说其实我想找人聊聊文学,你说那好吧聊文学也可以,结果肌肉男从背后拿出一本《小时代》。大概是动作片都太无脑儿,李安拍了个中学生思辨水平的都被部分人吹上天来
加入“每个人与自我关系的困惑”、李安一直以来“父子关系的探讨”,以及120帧/60帧全程逼真和爽快的观影体验,这就不是一部普通的动作科幻片。《比利·林恩》打开了一扇门,一部分人进来了,然而技术革新并未就此普及。《双子杀手》将让更多的人踏进去,切实感受高帧带来的观影体验,进入一个从未有过的全新电影世界。在技术手段已登峰造极的今天,安叔依然能走在前沿,一次次刷新我们的观影习惯,这已经不是在看电影了,而是彻底的融入电影。
刚看完觉得,天呐李安为什么会拍一部科幻版007?细心回顾,感觉少年派到双子这几年他都在用革新式的拍摄技术来追求一种“逼真的虚假”,就是作为“电影”的本身啊!一部电影是一个命题,但同样演绎“我和我自己的惊天动地”。摒弃更有深度的剧情是种风险行为,但也尊重李安的尝试和冒险。
OH MY GOD! 真正的僭越者。电影的Creation和剧中的造人合二为一,结合4K 120P的Photo-realism做法,坚实地雕刻出了一个“非人”。当我们对小克的“非人性”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小小克出现了,以恐怖的姿态奔跑跳跃飞腿。心有余悸的亨利和我们决定把它留在世界之外,like tears in the rain.
实际上,评价的差异,主要源自大家的着眼点。如果从技术角度,影像探索,电影语言说,这确实是想要往前再走一步的新电影。但是,从剧情本身,这就是一个无趣、老套、甚至被有意弱化了剧情的常规动作片。大家偏向哪一边,给出的评价自然各自不同。至于我,很爱李安导演,也很尊重他的探索精神。但刷了两遍《双子杀手》,还是喜欢不来。
不管什么样的故事,只要到了李安导演手里,都会变成李安的故事,这次讲的是“每个人都希望有再年轻一次的机会”,李安对电影整体的节奏掌控又是教科书级别!导演这次的野心不在故事上,而是继续在探索高清数字电影未来的某种可能性上,心思在新技术的尝试上,再次使用了120帧、4K、3D的高规格,和传统电影完全不一样的拍法,动作戏、摄影和打光等都有不一样的尝试,拿技术和特效为叙事服务,不是用技术打造夸张的视觉奇观,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用技术让画面更真实,细腻,有沉浸式的体验,让观众的眼睛看不出那是烧了钱的特效。把技术当作上帝的双手,用动作捕捉技术和CG特效再造了一个“23岁的威尔·史密斯”,这个全CG的角色绝对是一座崭新的好莱坞特效角色的里程碑,明年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稳了!
1、仍是部非常“李安”的作品,新瓶装旧酒的《绿巨人》。探讨的依旧是本我与超我的认同关系,恋父与弑父的俄狄浦斯情结;2、首映看的60帧率版,已很惊艳:广角镜头下的高速快车、主观视角镜头、远景迅速拉近景、高速摄影机下机关枪扫射的慢镜头…Impressive;3、特效超屌!高空中的飞机、暗光中的搏斗以及年轻版史皇的眼泪,真是登峰造极!
开场的广角镜头+高速列车颇为惊喜,运动镜头+主观视角契合现今影像「游戏化」潮流,高亮度视效呈现的细节纤毫毕现,但这般技术加成于「电影」本身有何真正改观的意义吗。平庸甚至俗套的剧本与台词,关于克隆技术的伦理观,关于父子关系的探讨,即使放在李安自己的作品序列里,也不过重拾旧文而已;置于广泛的商业/类型片范畴,亦是平平,从《比利林恩》至今,李安突破之心可敬,然而并不能苟同。较有感触的一点:创伤/噩梦形成的所谓ghost,在互联网时代的「科学怪人」模式下,生成为实体的镜像。
《双子杀手》其实就是李安自己的故事,他就是男主角亨利。如今的李安成熟、聪明、经验丰富,但是却比不上更年轻的自己了,正如亨利打不过小克。亨利看的太多,想的也太多;小克太单纯了,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所以能把长处发挥到极致。李安也是如此,以前他只会拍剧情片,就把剧情片拍到极致,即便是《卧虎藏龙》《少年派》也是凭借文戏收获如潮好评。现在他迷上了技术,开始追求帧数和视觉效果,然而他最为人称道的——剧本却大不如前,最终形式大于内容。表面上是进步,其实是一种退步。对其它导演而言《双子杀手》就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好莱坞大片,但对于李安,这部电影只能算不及格。不是《双子杀手》太差,而是《家庭三部曲》《断背山》《少年派》……太好了。如果我们给《双子杀手》打高分,那就对李安以前的作品太不公平了。
父子伦理与时间年轮的点水探讨是习惯性策略表达,类型元素是骨骼支撑,几场动作戏继续“比利·林恩”中例如演唱会段落、战争段落等用以测试探索全新视觉革新下的场面调度、画面美学和空间运动的重置标准,是真正起点,好比那只蜜蜂,服务于主角体质制造戏剧功能倒是其次,更多的作用其实等同于比利·林恩回家后房间中的那只苍蝇。各种更加丰富的多焦点长纵深置景,光线、建筑、植被、灰尘、枪火、影子、水波都开始参与对故事情节注意力的分散抢夺,甚至表演面孔都被减龄与高帧技术多元拆解细化。九十年代的美国动作片刚刚脱离B级制作的粗糙和平面,追求更加极致丰满的全球化视角下的视听造戏,且还未被新世纪流行起来的高速剪辑摧毁流畅持续运动与充分环境感知,李安以此为材料切入,不止锤炼锻造未来前沿,挽救曾经大众影像的真切流动,更是重中之重。
第一批看120帧的人太会吹了,搞得我白白憧憬了三年。故事无聊到吐,唯一有一点点意思的地方是Benedict Wong 演的工具人飞行员还挺像真人版红猪
明明是和自己的克隆人对话,但却处处都像是在跟自己的儿子对话。更深一层是,李安打通了故事层面和技术层面的“创造”。影片开头的高速火车狙击戏,威尔史密斯要在高速运动的无数窗户中射击某一个窗户,这就是李安自己面对每秒120帧的任务。故事中的人创造了克隆人,恐惧克隆人,接受克隆人,与此同时李安也在面对电影行业的“克隆人”。
北美影评人中意两个牛仔的你侬我侬,却无法接受两个杀手的儿女情长。也确实,把李安一以贯之的亲子关系母题,放进科幻悬疑片的外壳中,几分哲思却又带着几分拧巴。但最令我惊喜的倒是动作戏的调度,光一场摩托追逐戏就已展露宗师级的水准。至于冷幽默的部分,完全没有必要的。
豆瓣超前点映,传统的“摄影机每秒撒谎24次”,感谢盗梦3D60帧的谎。正片120帧会二刷对比。#不搞科技的武指不是好导演#,这片子故事和特效都值得看。1故事:我们年轻时总想把所有事和人都看透,弄明白,不明白就慌,一慌就死磕,过来人管这死磕叫南墙和黄河。 长大了才明白,这慌就是青春,等你TM不慌了,你也就老了。但让你再活一次,相信我,这些南墙和黄河,你还是会死磕。你拽着跟我说你还年轻,没事,再过30年,你就也不照镜子了。2特效:真人特效吓到我,上次被吓还是《爱,死亡和机器人》Love, Death & Robots。两场打斗太爽了,枪械追车和骷髅地窖肉搏,呼哧哧的能听到风那种,上次看得直往后躲还是《突袭》。这片子就是李安说的:“观影体验,远不止讲故事而已”,你不去影院会后悔。现在相当期待《马尼拉之战》Thrilla in Manila(2020)
四星半。《双子杀手》昨天国际评分开分,不是太理想,但我坚持自己对于李安的判断:这部电影的最重要看点,并不在于拍了什么故事,而在于用什么样的方法/技术手段去讲故事。这是关心故事和奇观的观众,通常会忽视的切入点,他们不晓得,安叔要做的,以及怀揣的雄心,其实是要重生一种新的电影语言概念——它可以放置于各种传统商业类型当中,正如《比利林恩中场战事》《双子杀手》和未来的《马尼拉之战》中,并配合道道地地的李安作者风格,比如对父子关系的一贯探索。讲真,想到一种面向未来的电影语言可能由我们华人开创,我是激动的——戈达尔说,电影始于格里菲斯,终结于阿巴斯。安叔要做的,就是当21世纪的格里菲斯。
热评里那一大段五星好评看的我都脸红 安叔这次确实是失手了 如果说比利林恩算讲了个好故事 那双子杀手真的不及格 剧情老套 动作场面算流畅 但是文戏太糟糕靠动作戏也补不回来了 希望早日回归华语电影 太想看到安叔拍华语电影了
哇靠这个炫技,真假史密斯的打架CG都不说了,这是一部三分之二的时间里都是弱光场景的3D电影,它不仅有120帧、甚至还有慢镜头的120帧(但整个荷兰也没有一块4K 120帧银幕,我看的只是2K 60帧。有些场景十分惊艳,例如大范围的海水、此刻尽丝滑的高速动作戏乃至摩托车上的第一人称视角镜头,令人感叹科技真的拓展了影像语言的可能性。只是这种新颖的表达的效果还十分有限,剧本和台词与其说是意料之中的烂(父子关系的内核还行),倒更有可能是对技术野心做出的妥协吧。
李安导演正在用激进的技术和优雅的气质拓展着「电影」的边界。在电影艺术和技术已经高度发达的当下,还能拓展甚至重新定义电影的边界,本身就已经值得我们格外鼓励了。而《双子杀手》在激进的技术革命同时,也没有放弃电影的叙事传统。对于一部在技术上如此激进的电影来说,狭义上的「故事」在这部「电影」中的占比是远低于传统电影的。或者说,这部电影在「讲什么故事」这件事情上,远远没有「如何讲这个故事」重要。「故事」作为承载「电影」的载体之一,它并不是电影本身。有些导演选择讲故事,有些导演选择如何讲故事。而这一次李安导演明显选择了后一条路。最后,高帧率格式是 3D 电影的未来!
这部片不是李安拍的,是他的克隆体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