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部篇幅较小的电影,导演试图完成的表述是很有野心的。本片中文片名叫“撞死一只羊”,点出影片的发端。
据介绍,本片的剧本其实来源于两个不同作者的两篇小说,其中一篇是导演的短篇,另一篇是次仁罗布的作品,这两篇小说合而改编为一部电影之后,中文片名和导演的小说同名。
撞羊是司机的一段奇遇,一个发生在蛮荒之地的故事,这样的片名和故事有一点针对市场的意味,作为一部艺术片,撞羊故事的结构和对此奇遇的凸显,有一点艺术片中的类型片的意思,有点艺术套路的意思,所以这个片名简单直白的想要俘获观众的认可,是影片最浅层的表达,就是最喜闻乐见的讲故事,讲奇遇。
英文片名是“Jinpa”,是藏语的“布施”之意,从布施这个角度看,影片从讲故事进入到了第二个层次,即讲人。
片中两个主要人物的名字都是Jinpa。同时,司机执念般的天葬行为构成第一次布施,在这段戏中,念回向经的老喇嘛说司机天葬死羊的行为是真正的布施(中文字幕翻译无法突出布施和人名的相同),可以说撞羊的整个故事确立了司机的性格,尤其是执着。
但从整个影片来看,司机的意义确实在于凸显萨恩人的心路历程,从司机的性格确立可以很好的参照出萨恩人尚未确立的报仇决断和摇摆冲突的内心世界。
司机这一角色,他的身上有稳定的价值和认同,从这样稳定的心态出发,与意外的外部世界发生冲突,这样的人物,他用自己的信念去改造外部世界“意外”,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我们看到司机心事重重,甚至因此而无法给情人一次满足,但他的心事重重,不是内心之中的冲突和不安,而是内心和外部现实的矛盾,他在和外部世界的第一次冲突中得到安慰,但是又对萨恩人能否找到找到仇人,会否报仇雪恨这个不稳定的新意外有思虑。
而萨恩人相反,萨恩人是受外部世界——传统和父亲被杀这一现实——的冲击而导致内心的冲突,他也是心事重重,但他和司机不同,他的挣扎在他自己的心理之中,是报仇还是不报,杀人还是不杀这样的完全的内心矛盾。
根据万玛才旦的专访,电影的立意其实是罗布次仁的小说,即萨恩人寻找仇人-找到仇人-放过仇人(没找到这篇小说,没读,猜是这个结局)的故事,撞羊是为了补充它而后来加编进去的。
萨恩人这个人物最后构成另一次布施,也就是萨恩人的内心冲突最终消解时,他面对仇人的生命和仇人的家庭最终把漫漫两年的报仇之路结束。这个其实很有意义,就是他把终于不再接受外部的压力,传统的规训,他恢复了因外部而激烈冲突的内心。
最后司机在梦中构成对萨恩人愿望的布施,第三次布施的意义在于,安慰萨恩人和对司机的确立的价值观念进行补充,也就是放弃报仇是否对萨恩人公平,司机身上的那种绝对价值观念是否真的就是完美的?
实际上这个结尾可能是对原著两篇小说思想的一次反思。在小说中,撞羊到天葬是一个救赎历程,即便是无意撞死也心负愧疚是一种很崇高的道德境界,通过这样的赎罪过程,故事以喜闻乐见的形式结束,分故事中的司机树立了一种和康巴传统观念不一样的道德形象。
另一个故事中,萨恩人放弃报仇也是以和平和爱结束,也是喜闻乐见的结尾形式。这两个故事,有种对旧传统的批判和对一种理想世界的完全的崇拜,这种传统是落后和愚昧、野蛮和不合时宜的,像一命换一命这样的的血仇观念,是批判的对象,所以树立与此不同的道德形象和价值观念应当会被知识分子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这种责任最先是由佛教文学开启,后有世俗人文主义继承。
但显然白玛才旦对这样的两个故事本身进行了反思,而且两个故事也需要一次融合,最后可能以梦中报仇的这一幕,算是对旧传统的合理性给予了一定的价值肯定,但是这样的结尾作为文化或许是合适的,作为艺术却可能太过柔软和小清新了,这个结局的处理,富有创新的成分,导演特别重视这个,专门找了一个谚语来再次强调它。
但这样的处理没有走出人们观影的心理期待,最后一段非要将故事落定在圆满结局上,可能削弱了影片在艺术上的突破,有点回缩的意味。
同时,处理梦中报仇这段戏的时候,其实给观众留下了一个疑虑,货铺女人和玩长劲鹿的小孩儿到底是不是仇人玛扎的家人?
这段戏中女人牵着孩子逃走,好像在说这两个人物不是玛扎家人,但前面萨恩人见玛扎的戏里,又在暗示小孩-仇人构成的父子关系对萨恩人的影响,难道是萨恩人自己的一场误会?
但也没说清楚,可能说,梦中报仇这段,女人“劝而未果”的安排更符合影片自身和现实人物的行为逻辑,我认为这里的处理欠妥。
此片的第二个遗憾可能在这里,另一个遗憾是茶馆老板娘的设计有很大的问题,和影片基调比,显得很浮夸。不过话又说回来,梦中报仇这段的摄影看着相当的高级。
第三个片名是藏文的“Lak dMar”,这个词的意涵可以从“以杀生为职业的屠夫,到无意造成的生命杀害的人,到故意杀人者”都可覆盖,但主要是指杀人者,是次仁罗布的短篇篇名,这个片名当然是面向藏人的。
而作为一个藏人观众,感觉这个片名很好的从一种身份的虚实出发,暗示了影片可能蕴含的一种对藏人社会新旧伦理的变化表达。
这个名字实际上对英文片名解构和反对,也是对撞羊这个奇遇故事的溯源,直接点出几年前的杀人事件,杀手逃逸隐居。司机撞羊后,也以类似杀手的身份去寺庙忏赎,司机和玛扎同享一种身份,暗示了玛扎隐居后的状态。茶馆风骚老板娘说玛扎一心念佛、做善事,我们就不难听出,玛扎也在一个忏悔、赎罪的过程中,而且是漫长的过程。
次仁罗布的背景是卫地人,他是佛法中心的藏人,而他的故事讲的是康,佛法的边地。在时变以前,康区的只有精英和上层才会认真学习和弘扬佛教观念,一来是这些精英认同这样的历史叙述,认为藏人的文明化就是被佛陀的教导驯化.
另一方面上层的权力合法性就源自整个民族这样的文明认同,但是一般康人是我行我素的,我们热爱佛教,可以舍身取义,但是我们那时候对你佛法屁都不懂,我们那时候理解佛教顶多是宗教层面上的,更多的行为和观念是更古老的传统。
比如说血仇观念,这样的观念在卫地很早就可能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佛化的东西,米拉日巴、智美更登这样的戏剧传统,从卫藏地区出来,但在康地只是一种仪式性表演,老百姓很难被这里面的观念所吸引。
康巴人去打劫、打架、偷东西都回去寺庙念经,还可以跟活佛占卜,具体的例子比如,果洛人曾经打劫过噶玛巴的马队;娘茹人曾经有个魔头说要把拉萨大昭寺的佛像抢下来,因为大家朝拜太累了;
宁玛派最重要的大师之一米庞仁波切出身在德格的扎溪卡部落,他平时去云游,只能脱却袈裟着俗装,并配上腰刀,因为半路很容易遇上悍匪,如果打扮的不凶悍一点,危险系数就会高很多,悍匪喜欢打劫不反抗的僧人。
所以那时候康巴人热爱佛教,但其实不懂佛教。这样的一个康巴,时变后,佛教遭到灭顶之灾,只有地下宗教活动勉强维持.
后来佛法第三次在藏地复兴,这个时候的康巴突然开始以很强烈的情绪参与到振兴佛教的事业中,三十多年过去了,康巴的这种大众热情丝毫未减。
但是这一振兴佛教的运动,其实也构成了康人的自我佛化的实践,在旧时代人们没有深层理解和对待的东西,在经历了一次厄运之后,人们开始认真起来。
在佛化很早的卫藏人或很现实主义的安多人看来,康巴的这种做法是很不理智和极端的,动不动就放生几千头羊,大户之间攀比修建佛塔佛堂的功德,僧人和仁波切数量激增,素食运动、不打架运动、十善运动,这个过程带着所有底层运动的热切和亢奋,同时又不免带有民粹潮流的种种缺点,盲目、粗糙和不宽容。
但卫藏人也应当理解这样的康巴,就像佛教后弘期黎明时分的阿里和卫藏,今天的康巴只不过才开始这段历程而已。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血仇观念真正的开始了转变,有个作家讲娘茹的铁疙瘩终于融化了,他给这个变化做了政治定性,但真正深层次的去了解康巴,其实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儿,康巴的铁疙瘩、木疙瘩、土疙瘩、水疙瘩、风疙瘩,是自我佛化而实现了文明塑造的。
罗布次仁的小说,影片中萨恩人的心路历程可以是康巴这段历史的寓言,康巴从来没有对什么低过头,只不过在千年轮回的道路上,遇到了那样一种光明,使他们在父亲被杀之后有了放下长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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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康巴茶馆的客人们围着钢炉,讲起玛扎的故事时,仍充满对世间神秘和神佛功德的赞叹。
那年,玛扎杀人逃逸,跑到萨纳这个地方,深深罪恶感让他忘记其他世界,他娶了妻子、生了儿子,隐藏自己背后的故事,经营着一间杂货铺,但算计和挣钱不是他的心思所在,他把挣来的钱大部分供养给佛法僧,布施给穷人,还拯救了无数条可怜畜生的生命。几年后,他的仇人已经到了这一带,但是玛扎整天拜祭的神山,把他的坐骑——一只白羊放到公路,这羊被路过的一个好心司机撞死,司机又遇上寻找玛扎的仇人,但司机对自己孩子的爱让寻仇者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寻仇者来到玛扎家那天,神山降下了大雪,玛扎的孩子没能去上学,寻仇者看到玛扎一家,又想起自己痛失亲人的经历和路上司机的禅机,最后绕过了玛扎的老命。
看万玛才旦的新作《撞死了一只羊》,是一次很奇妙的观影体验。
影片的故事关于梦,关于虚幻与现实的交织。看这部电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嵌套的梦境,入睡是梦,醒来后,依然在梦里。
这样的电影,是属于大银幕的。只有在影院里,四下黑寂,屏幕独亮,听觉被完全包裹,才能彻底体验到沉浸式的美感。
看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这还是万玛才旦吗?
没想到这个有着浓厚写实主义风格的导演,还能拍出如此写意又空幻的影像。
可可西里,无人区,秃鹫在天上盘旋,地上难见活物,一条铺满黄沙的公路通向远方的城镇。风沙之中,一辆卡车若隐若现,驶向景深处。车上的司机名叫金巴,他撞死了一只羊,半路又遇见一个同样叫金巴的杀手,一场亦真亦幻的旅程就此展开。
这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了解万玛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拍“在路上”的电影。他的前作《寻找智美更登》就是公路片,而《静静的嘛呢石》虽然类型特征并不明显,但焦点仍在路上。
公路片的内核是“寻找”。
万玛的影片也一直试图在传统与现代、信仰与世俗以及藏汉文化之间,找到一个属于当代西藏的落点。
这种寻找在前作中的表现,是很无力的。无论是《静静的嘛呢石》里的小喇嘛,还是《寻找智美更登》里的导演,他们都表现出了某种无所适从或彷徨无奈。
因为西藏的现实太复杂了,处处是割裂的景象,于是小喇嘛“还要继续寻找”,而导演则干脆说出“找不到”的断言。
万玛是个圆润又周到的导演,既然现实很难求解,那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呈现,并将自己小心地隐藏在影像背后,做个客观的记录者。
而在《撞死了一只羊》中,我看到了万玛的创作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这一次,他显然更主动,也更有表达欲。
这种主动性首先就体现在影像风格上。
从前万玛的影像,是如侯孝贤或阿巴斯般远远注视的,而《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却呈现出明显的风格化,摄影机的存在感获得了空前的提升。
你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万玛的镜头“动”起来了。
如果将镜头视为导演手中的“笔”,那么这种改变,就像一个正襟危坐写毛笔字的人,突然开始奋笔疾书一样,本身就包含着内心态度的转变。
这种改变,同样发生在剧作上。
在《撞死了一只羊》中,万玛不再满足于白描式的呈现,而是直抒胸臆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从主人公的设定上,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万玛前作的主人公们,符号特征都极其明显。无论《静静的嘛呢石》里的小喇嘛,《寻找智美更登》里的蒙面女孩,还是《塔洛》里的牧羊人,他们本质上都不是“人”,而是某种“传统西藏”的象征。万马的意图,是通过这些人物的眼睛,对照出现实的异变。
与之相比,《撞死了一只羊》的主人公终于回归了人的本色。他们身上,除了“普通”之外,没有任何标签。
这也让《撞死了一只羊》得以把焦点从抽象的“文化议题”上面移开,重新回归到具体的“人”的身上,去探讨人的困境、人的觉醒。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分别来自两部短篇小说,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和次仁罗布的《杀手》。
万玛在影片中将两部小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完整故事。
这两个金巴,原本除了名字之外毫无共同点,但实际上,他们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杀手金巴背负着传统赋予的使命,他是康巴人,而康巴有个传统,视“有仇不报”为奇耻大辱。于是杀手金巴一再上路,历经十几年,只为血刃杀死父亲的仇人。
司机金巴撞死了一只羊,原本没什么稀奇。但他有一颗悲悯之心,一心要去寺庙为死去的羊念经超度。
这看起来不像什么困境,可吊诡的事情在后面。刚刚超度完亡羊,司机金巴开车经过肉铺,又不假思索地为情人买下一只宰杀的羔羊。
杀羊、度羊、买羊,信仰与世俗间荒唐的对峙,在这个不动声色的情节里瞬间浮现出来。
这是一种隐藏得更深的困境,近于无形,却也在悄悄撕扯着司机金巴的内心。
此后的司机金巴,冥冥中受到启示,他想起之前偶遇的杀手金巴,惦念他后来的命运,于是踏上了寻找另一个金巴的路途。
两个金巴的命运在此刻汇聚。
正如影片中那个超魔幻的镜头:两个金巴一左一右坐在车中,画框将两个人的脸各截掉一半。仿佛在说,他们两个人就像镜中的彼此,你无法分清,究竟谁在谁的梦中,抑或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同样,他们都活在信仰与世俗的撕扯之中,撕扯的力量来自于一种强大的文化惯性。那力量建构起一个不灭的轮回,一旦陷入,就很难脱身。
正如司机金巴为撞死了羊而负罪,同时又可以毫无负罪地去买羊肉;杀手金巴依循传统,为父报仇,尽管他知道,仇人的儿子也会因此再向他寻仇,如此往复,永无休止。
那么,该如何解脱呢?
万玛一反常态的,并没有止于问题,而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那答案也并不复杂,正如他在设计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时所做的:摘掉标签,回归个体。
人,首先是人。“人”的身份,应先于传统赋予的身份,如杀手;先于地域赋予的身份,如西藏人;也先于信仰赋予的身份,如佛教徒……
只有回归到“人”,才能真正觉醒,才不必因任何理由而违心地去做那些“非人”的事。
就像杀手,在看到仇人的孩子时,选择放下屠刀。
就像影片最后的那一场梦境,看似是司机金巴用一场梦为杀手金巴完成了复仇的使命,但那毕竟是梦,不是真实的。而梦境之后的醒来,才是必然的真实。
这个设计非常巧妙:万玛用一场梦境解脱了现实,又用最后的醒来违背了梦里的发生。两相抵消之后,表达的真意得以显现,只有人的觉醒,才是唯一的必然。
文章最后,总结几句。
《撞死了一只羊》是一部极富诗意的作者电影,值得到影院观看,且也必需影院的环境,才能更完整地感受它的美。
影片的主创除了万玛才旦,还有监制王家卫,摄影吕松野,剪辑指导张叔平,音效杜笃之,配乐林强。堪称豪华阵容。 还有,它是一部藏语电影。在如今这个港片上映,都难觅粤语版的时代,万玛还在坚持拍藏语电影,这不容易。而失去了语境的电影,无异于更彻底的架空。
最后,影片结尾的字幕: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它是进入这部电影的钥匙,你可以带上它,走进万玛的影像世界。
万玛才旦很偶然地就走入了我的视线,因为他的身份。藏族导演讲述关于西藏的故事,身份的特殊性使我对他的电影充满了好奇,如果说一开始关注这位导演带着一点“猎奇”的成分,那么在看完他上一部电影《塔洛》之后,便转为了“期待”。直到听说《撞死了一只羊》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后,这种期待值就更强烈了。
在了解这位导演的电影作品之前,我们知道,他首先是一位作家,《撞死了一只羊》正是根据他的一个小说改编的,从作家改行成为导演的例子很多,比如这部电影的监制王家卫也是从写剧本开始的。这些具有文字功底的知识分子型导演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可以赋予电影更多的哲学思考,无论是社会性的还是人性本身的,都将电影从视觉层面上升了一个高度。在看《撞死了一只羊》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这部电影不仅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还有对于命运、人性的思考,讲述了一个杀手“放下”的故事,和一个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车司机“救赎”的故事。万玛才旦巧妙地将这两者糅合在一起,将最初的两部短篇小说变成一部电影的体量,导演做了很多思考和处理,比如两个主角都叫“金巴”,在最后一段梦境中,卡车司机变成了杀手,而在同一个场景“茶馆”中,两个“金巴”看到的窗外景色是一致的。这不仅让我联想到“轮回”的主题。
茶馆的室内戏是我觉得整部影片最精彩的部分,两次茶馆,一次是卡车司机金巴的视角,一次是杀手金巴的视角,而他们看到的窗外景象均以黑白画面展示:一只羊走在雪地里、一对父子走过下雪的街道。两个“金巴”看到了同样的影像,而周围食客的对话也是相同的,一桌玩骰子的客人,一个赊账的老人说了一个充满隐喻的故事。在这里,导演再一次将两个“金巴”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视角,就是茶馆的老板娘,在她的讲述中,杀手来到茶馆打听他的仇人,画面均以黑白影像呈现,杀手听到仇人的下落后,扔下自己的包袱跑了出去。
导演这部分的处理可谓独具匠心,这段茶馆戏不仅让我想到很多西部片的场景,比如莱昂内的《荒野大镖客》和《西部往事》,一个杀手来到一个鸟无人烟的地方,来到一家酒吧,打听他的仇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观众充满了期待,但是万玛才旦不会就这样满足观众的好奇心,他通过独特的叙事将这个故事讲得更加玄妙。西藏相对于我们汉人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西部,那里的风土人情也是相对陌生的,片中角色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藏语,吃肉的时候拿出怀中的刀,老人们手中拿着转经筒,秃鹫吃着天葬的肉,一切的一切,遥远又陌生,而在这种独有的藏族文化中,导演讲述的又是一个普世价值的故事,关于人的救赎和放下。这是我认为,导演超越普通少数民族创作者的地方,因为他不局限于自己的藏族文化,而是从藏族文化中汲取灵感,继续升华。
茶馆戏还充满了神秘主义的气息,整个茶馆的气氛有点诡异,甚至有些超现实,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一群普通的顾客在店内消费,但是通过黑白和彩色的交叉剪辑使得影片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间。这场戏的色调和光影非常迷人,有古典油画的感觉,仿佛一张卡拉瓦乔的油画。固定机位的前景是老板娘和卡车司机,两人暧昧的对话夹杂着周围人的对话。老板娘的第三人视角讲述杀手的到来,但是她说得究竟是真是假,卡车司机不知道,观众也不知道。为什么茶馆老板娘和卡车司机说的版本是杀手见到仇人后哭了,放下屠刀离去,而司机找到这个老人后,这个老人又说了另一个版本呢?究竟这个老人是不是杀手的仇人呢?从茶馆开始,电影的神秘主义气氛一直延续到结尾:杀手的版本、卡车司机的版本、老板娘的版本、老人的版本……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罗生门。我甚至觉得,卡车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片尾,出现了一行字:”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据导演说,这是一句藏族谚语,也是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而先前我所有的疑问,也通过这句谚语得到了解答。最后卡车司机的梦境,移动机位配合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歌曲《我的太阳》,秃鹫在天空飞翔紧接着是飞机穿过云霄,这段剪辑可谓神来之笔,卡车司机不仅在梦中进入了另一个金巴的世界,还完成了撞死一只羊后的自我救赎。
今天是《撞死了一只羊》上映的日子,下午接到一个好消息,老公焦健(豆瓣名“像一把刀子”)前几天为这部电影画的插画海报入围了上海印物所举办的插画大赛,将于4月27日在上海展览。在他创作的这几天中,我们一起讨论这部电影,讨论“金巴”这个人物,过得很充实,这是电影赋予我们的。最后,希望大家能走进电影院观看这部独特的电影。
艾晨
当全世界都在谈论《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的时候,有一部华语佳作悄然上映了,那就是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本片阵容堪称华语文艺片高配:监制王家卫、摄影吕松野、剪辑指导张叔平、声音指导杜笃之、配乐林强;而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奖最佳剧本、第55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导演和最佳改编剧本提名等奖项的肯定,也证明了本片的品质。
19号的时候,我在曹杨影城看了《撞死了一只羊》的超前点映场,听了万玛才旦导演在映后的一些分享和解释,对这部电影有了更多的理解,遂记录于此,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关于故事
《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本,是由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的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两篇揉在一起改编而成的,说的是一个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车司机,遇到了一个从小寻找杀父仇人的康巴男人,由此引发了一段关于复仇和救赎的故事。
万玛才旦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过,“小说中有一种特别的表达,除了传统的现实主义之外,也有非现实主义的部分。”,因此,“剧本最终决定了文本如何向影像转换。”在《撞死了一只羊》里,万玛才旦用各种意象,特别是结尾的一场梦,体现了这种超现实。“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两个“金巴”
《撞死了一只羊》说的是两个金巴的故事: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导演解释说,小说里本来没有这个名字,后来开始拍摄的时候,发现演员叫金巴,“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和电影的主题相切合,于是就把两个主角的名字确定了下来。
两个“金巴”在电影里是互为镜像的关系,就像一个人的两面,互相映照。司机金巴身形强壮,说话也有点凶狠,但其实内心柔软;杀手金巴看着柔弱不堪,却又是个杀手,背负杀父之仇。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反差,你是你,但又是我,彼此完成各自的心路历程,并在最后合而为一。
需要超度的“羊”
“羊”是《撞死了一只羊》里很重要的一个意象,它当然不只是羊,更是两个金巴自己。司机金巴先在路上撞死了羊,“满世界看不到活物的地方,这只羊就跑到车底下了。”随后遇到了杀手金巴,“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跟别人不一样。”之后司机金巴把杀手金巴送去了萨那(仇人所在地),又把死羊抱去寺院超度,“这只羊很可怜,我想请僧人超度这只羊。”“不然心里纠结。”
后来僧人念经超度了死羊,“已经超度了,它应该能找到自己的路。”司机金巴又把死羊抱去天葬。在他眼里,“畜生跟人一样是生灵,只是轮回不同而已。”可是放下了羊的事情,又开始放不下杀手金巴的事情。羊是“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人呢?“二十年前,那人杀了我父亲跑了。”对于康巴人来说,有仇不报是种耻辱,可是就像卖羊肉的屠夫所说,“为养家糊口才做这杀生的营生”,对羊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于是司机金巴也去了萨那,就像找僧人超度死羊一样,他也想让杀手金巴找到自己的路。
“我的太阳”
司机金巴很喜欢“我的太阳”,他在路上唱这首歌排遣寂寞,还对杀手金巴说,女儿就是他的太阳。不过导演曾在其他采访里提到过,剧本一开始其实是没有这首歌的,只是后来在拍的过程中,觉得这是一部公路片的模式,可以增加一些有趣的细节。正好他之前听过藏语版的《我的太阳》,觉得既荒诞又有意思,于是就把它加到了电影里。
“我的太阳”不仅呼应了“女儿是我的太阳”的内容,也成了电影里梦与现实之间的介质,把故事从现实延申到了梦境之中,增加了本片的荒诞感。导演说,在现实里,金巴听到的是藏语版的《我的太阳》,梦里听到的却是意大利语的《我的太阳》,也是在强调梦的荒诞性。
“你为啥总戴着个墨镜”
“墨镜”这个道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监制王家卫,电影里,司机金巴被人说“你为啥总戴着个墨镜”,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导演在调侃王家卫,不过万玛才旦说了,这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墨镜完全是出于人物设计的一个需要。外在上,它是司机金巴的一个特征,贯穿电影的始终;而内在上,司机金巴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最后又在梦里变成了杀手金巴,穿上了杀手金巴的衣服,杀了仇人玛扎,使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他也从内心里真正放下了,于是摘下了墨镜,呼应了这种放下。
关于摄影
作为一部带着实验性质的文艺片,《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风格是既粗粝又超现实的。这种超现实感除了前面提到的几个意象,还通过色彩表现了出来。电影一共用了三种色彩:现实是彩色的,回忆是黑白的,梦境则是另外一种神秘的颜色。梦境与现实相互映衬,提升并完成了对主题的表达。
此外,电影采用的是4:3画幅,因为导演觉得它适合这个故事,希望这个故事有一个很强的形式感,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救赎与放下
最后说一下这部电影的主题。万玛才旦以往的作品更多是展现“藏文化或藏人当下的生存状态”,比如《塔洛》讲的是“一代藏族青年的内心迷惘”,《静静的嘛呢石》讲的是“小喇嘛的新奇和迷惑”,而《撞死了一只羊》不一样,它更集中于“一个生命个体的情感和处境,而不只是对于一个族群的宽泛了解”。
这个“生命个体”就是杀手金巴。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康巴人,他都需要报仇,然而最终却又放弃了报仇,痛哭之后放下刀离开。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他杀了玛扎,玛扎的孩子以后也一样会来找他报仇,如此循环往复,所有人将永远活在仇恨之中,人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因此,他需要放下,通过自己的觉醒来得到救赎。
司机金巴则强化了这种救赎。电影最后,镜头慢慢摇了下来,湖面上是车的影子,金巴还在睡觉,他在倒影里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穿上杀手的衣服,完成了复仇的愿望。就像他帮助撞死的羊超度了一样,他也帮助了遇到的杀手金巴,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总而言之,在粗粝写实的藏区现实环境下,万玛才旦讲了一个柔软写意的故事。情节看似平淡,延申和解读的空间却很大。从写实,到写意,万玛才旦的电影有了一个较为明显的变化。现场有观众问他是否受藏区文化影响,以及是否特意展现藏区文化,万玛才旦说:“影响肯定是有的,但是不必做藏区和其他地方这样的区分。我希望自己拍出的,是纯粹的电影。” 建议大家在观看好莱坞大片之余,不妨也找时间去看下这部华语文艺之作。
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藏族谚语
有一种电影,并不“直给”。画面和镜头之下,需要观众细细揣摩,甚至有必要动用“解读”这种形式。
不要觉得这种电影没意思,恰恰相反,这是电影蒙太奇一种。爆米花商业电影,与浓缩艺术氛围的电影,这是电影艺术的两端,而二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值得观众去回味。
更何况,能让王家卫看上的剧本,绝非善类。
画幅比例,学院派别。拍摄角度,独特横斜。电影音乐,潺潺流水。变化莫测的广角镜头,疏离、弥乱,冷僻、孤独,幽微的视觉意境,无人区中的卡车,犹如巴山夜雨中一盏晃动的昏黄灯火。破落小镇,或大漠客栈的转角,得、失,追寻与记忆,观念,牵挂、慈悲、轮回,这就是《撞死了一只羊》。
隐藏在画面下的故事,需要解读。
北京电影节期间,参加的主创的访谈,基于导演万玛才旦的自述,以及对监制王家卫的访谈,整理出来的内容,我尽量说得通俗。而且由于该片有着佛教氛围和地域习俗方面的特色,我尽量用世俗的方式,表达出来。
PS,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说的也未必合您口味,各位可以天马行空,不恰恰是这种电影的魅力吗?
电影中叫金巴的有两位,一位是司机,一位是杀手。
这部《撞死了一只羊》是根据两个故事改编的,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说白了,电影其实讲了两个故事,但跟我们印象中的“两段式”作品不同,两个故事互相影响和穿插,“撞死了一只羊”则是整起事件的开端。
路上偶遇的两人,竟然是同名,本身就是一件相对比较荒诞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荒诞”的基础上,电影对这两个故事也进行了“超现实”的对接。
★司机因为撞死了一只羊,他需要一个救赎的过程;
★杀手因为仇恨要复仇,然后他需要一个了多年心结的过程
这样两位金巴的动机,就对应上了。他们都有“执念”,那么结局呢?
“金巴”,这个词在藏语中的在藏语里面是“施舍”的意思,而“施舍”这个行为,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两位名字寓意,决定了二者的动机。
反过来也是一样成立,如果你是仁慈的,你才有可能产生施舍的行为。
两个金巴,他们都是仁慈的。
★司机撞死了羊,有了负罪感,所以他心怀慈悲,去超度了这只羊。结束之后,对他来说是了却心念,是自我救赎,也是一种从负罪感的解脱。
★杀手没有杀死对方,违背了誓言,因为他心怀慈悲。他离去之后,代表放下,对于他的目标玛扎来说,则是一种解脱。
救赎、放下、解脱,是《撞死了一只羊》的核心关键词,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
但这里的“放下”和“解脱”并不彻底。因为杀手没有完成任务,仇人也没有彻底解脱,他们需要“帮助”。(详见第七个问题)
而司机去追寻杀手的理由,因为他担心这个偶遇的路人,去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这一切的根本动机,在于撞死了一只羊。
别晕!电影里的这几起事件,是互为因果的的:
因为心怀慈悲,所以司机撞死了一只羊之后有愧疚感、罪恶感,他要去超度这只羊,最后也是因为他有大的慈悲,所以他才决定去帮助这个杀手,所以有了结尾一幕,在梦中帮助杀手杀了玛扎,让他真正的放下,也让对方真正的解脱。
杀手拒绝杀人,因为慈悲,司机梦中杀人,还是在于慈悲。
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情,这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典型的佛教信仰,而信仰与康巴藏人的传统形成了极大的冲突,康巴藏人认为你要有仇不报你就孙子。这导致这个杀手纠结的不要不要的。
这时候,司机站出来,兄弟我来帮你。但我也是慈悲为怀,所以我在梦中杀人。因为我们藏人的谚语:我的梦也会成为你的梦。那么我在梦中杀了杀手的仇人,让这个仇人有一个真正的解脱,让杀手有一个真正的放下。
不要忘了“金巴”的含义:施舍。
杀手施舍给仇人一条命,司机施舍给杀手一次救赎。
这是故事的隐性逻辑,因为撞死了一只羊开始。
这部电影有一个很“超现实”的设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电影的画幅比例,是4:3,这种画幅也被很多观众戏称“学院比例”,指的是艺术片很喜欢用这样的画幅。
其中有个特别鲜明的镜头,就是卡车中前挡风玻璃的两人的脸,在4:3比例下被各自切割了一半。
这是故意为之,因为一人一半,可以组合成同一个人,像《夺面双雄》的海报一样。
有两处非常有意思的设定:
★第一就是小酒馆,司机周边的环境,后面一帮玩骰子的,旁边一个转经的,隔壁还有一群吃肉的。然后在女老板讲述中,杀手在小酒馆的场景,还是这帮人,一模一样,电影这处设定,营造一种发生在同一时空的感觉。
★第二,就是司机随地大小便,开场一处,结尾一处,算是个“记号”,你就会发现结局这个地方就是开场那个场所,司机在这里撞死一只羊,一天之后又在这里梦中杀人,前后这样的呼应。
同一个名字发生了不同的事情,他们通过彼此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好像看到了他们各自经历的事情,所以就像两面镜子一样,这也是“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么也会成为你的梦”的最好诠释。
怪不得王家卫会看上这个剧本——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
这就是平行宇宙的故事啊。
司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让我想起了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那位“堂吉诃德”。
金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类似后者,我们可以称其为“当代堂吉诃德”,金巴的目的性由于那位二百五骑士完全不同,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反向堂吉诃德”。
人类从精神层面上总有一对矛盾:理想和现实。
堂吉诃德,是一个是满脑子虚幻理想、持长矛来和风车搏斗,以显出骑士威风的人,他是一个可笑的理想主义者。
而司机金巴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处境无比的孤独,行为非常世俗,内心却充满慈悲的人物。也是非常矛盾。
他撞死一只羊,司机不吃了羊,也没有去卖掉它,而是要为其超度,来平息自己的负罪感,说明他心存慈悲,仿佛超凡脱俗。但是他又买了一只羊,送给了自己的情人,在小酒馆也是跟风韵的老板娘打情骂俏,又充满了世俗感。
或许在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故事发生地,有着深刻的文化背景积淀,心理的基础和现实生活通常会一分为二,这个我们不再考虑,只是以通俗的眼光去审视。这个司机其实很“堂吉诃德”哦!
理想与现实,集中体现在这个人身上,但比起堂吉诃德那种荒唐的理想化,司机更多的是现实,只有结尾那一刻,是完全理想化的,所以是“反向堂吉诃德”。
这位全程戴着墨镜!第一时间,让我想到了监制王家卫,或许是导演的致敬,开个玩笑。
墨镜的戴上和摘下,是有寓意的。
还是用理想和现实来解释,墨镜是个象征性特别强的道具,因为经常我们耍酷、摆pose都会用到这个道具,就代表了世俗化。司机全程带着墨镜,这说明司机无时无刻都在世俗的沼泽里,他始终也没有摘下来。
当他在梦里面完成那样一次大的慈悲的行为之后,他走出梦才取下了墨镜,因为结尾那一刻,是理想化的。
司机是个业余歌唱家,他只听一首歌,也只唱一首歌,可惜音乐水平不敢恭维,听了这么多遍观众都会唱了,可惜这位还是跑调。
这首《我的太阳》是藏语版的,片中出现了好几次,而且通过镜头,我们也能发现,这首歌响起时,会给到车窗前挂的那副照片——司机的女儿。
寓意很明显,在司机心中,女儿就是他的太阳,可见亲情,对他非常重要。
不过,这个司机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我们无从得知,但这个角色,全程给观众的感觉,就是孤独。从无人区开车,到去寺庙,再到独自在小酒馆吃饭,这个人始终话语不多,形单影孤。所以我想但凡家庭完备的,也不会这样。他这个状态跟杀手金巴差不多,后者也是没有了父亲。
可能,司机是经历过家庭变故的,也体现在他世俗化的特征,外面有情人。
而这首《我的太阳》最后一次响起,是他梦中杀人,后来摘下来墨镜。这处设定,感觉是这个角色,因为慈悲,经历了自我救赎,帮助他人完成了救赎,在这一刻,他不再世俗,而是理想化。“反向堂吉诃德”,人格得到升华。
杀手是一个很纠结的角色,因为在他身上,体现的是信仰的力量与传统的力量。哪种力量占上风,决定了其行为走势。
★在传统的驱动下,这个杀手,他的一生十几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支撑往前走,只有把他的杀父仇人杀掉,人生才算有个结果,这是传统的力量。
★而他但最后看到的那个人的时候,看到他老了,头发花白,还是孩子的爸爸,还有老婆,杀手又无法下手了,这是慈悲为怀,是信仰的力量。
杀手很痛苦,他哭着离开,貌似是他放下心结,实际上没有,他是一个被传统力量所束缚的人。
然而比他更痛苦,就是杀手的目标——玛扎。
作为后者的杀父仇人,他肯定也知道康巴人的复仇传统,所以这十几年间应该一直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所以电影中玛扎看到杀手来了,欲言又止的那种表情啊,似乎是在说,你咋才来纳?可见他这种终日惶惶的生活,让他压力太大了。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被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是最痛苦的。
玛扎一直想着解脱,所以从老板娘口中我们得知,他也通过不断的做善行、去诵经去弥补,使得自己的去解脱去放下,但是不太可能,因为传统的力量太强大了。
所以,玛扎和杀手,都是被被传统力量所束缚的人。
虽然杀手离开,但正因为传统的驱使,杀手没有真正的放下,你知道他不会想通了返回来再手刃仇人?同理,玛扎的人生也是很难得到真正意义的解脱。
这个时候,司机来了:兄弟,我来帮你。也就有梦中杀人的一幕,为的就是让这一系列理想化的行为有了一个支撑,让杀手真正放下,玛扎真正解脱。
8、结尾的秃鹰和飞机象征着什么?
最后,啃食尸体的秃鹰,和天空的飞机首尾相连,这是作者的一个观点:就是传统与现实的交织。
本片,出现的主要“传统力量”有两种,其一就是天葬,其二就是康巴人的复仇。
天葬是藏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人死后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让秃鹰吞食。藏传佛教认为,死亡只是不灭的灵魂与陈旧的躯体的分离,天葬是拿“皮囊”来喂食胡兀鹫,是一种尊贵的施舍。
可见,天葬本质上与土葬、火葬没什么区别,这是基于传统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但复仇传统就不一样了,就像片中所言,都这个年代了,他还想着杀人?犯了事报警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这是一种对后代不太好的传统。
所以,秃鹰之后,就是飞机,都在天上飞,代表的含义不同。秃鹰代表着传统,飞机代表着先进,二者交替,就像一个过去的时代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更值得关注的是,这个场景应该是在司机金巴梦里出现的。这就代表着:有的传统是文化的象征,要延续下去,有的传统则是落后的代表,需要终结。
而终结落后传统的,就是慈悲。
《撞死了一只羊》整部电影的故事,就是建立在慈悲之上,只有这种大的慈悲、大的爱,才有可能终结那样一个延续了一代又一代几千年的传统,才可能有希望,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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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民热烈讨论《复仇者联盟4》的时候,
万玛才旦的新片孤独地来了。
“复联”目前占据中国电影院几乎所有的银幕,
票房占比约为99%,在它宣布档期之后,
同期的电影纷纷撤退,
但由王家卫监制,万玛才旦导演的电影——《撞死了一只羊》
却如期上映,和这部超级英雄片相撞,
只是由原定的全国上映,
临时改为艺术电影放映联盟进行专线放映。
“我们也可以撤退,但退到哪里呢?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也需要信仰,
没有信仰的英雄只是一堆机器人,”
监制王家卫如此回应。
《撞死了一只羊》讲述的是
发生在藏地高原上的复仇故事,充满荒诞感,
它的底色是藏族人的信仰和慈悲。
影片被提名金马奖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
获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
万玛才旦十几年来,
一直通过电影记录正在消失的故乡,
“外人记录的藏地,往往反而遮蔽了真相,
我渴望用自己的方式讲述真实的藏地、藏人。”
自述 万玛才旦 撰文 倪蒹葭
万玛才旦导演今年50岁了,他总是人群中最安定的一个人。尽管最近新片的宣传、映后谈很多,他永远不紧不慢地拆解各种提问,对他最多的评价是“儒雅”。
他谈起《撞死了一只羊》,提到最多的词是“荒诞”,“我对世界的认识,可能就是一种荒诞和无常的感觉”。
藏语里,“万玛才旦”的意思是“有顽强生命力的莲花”。他是藏族人,从小在青海长大,是第一位让藏语电影在世界影坛获得真实地位的导演。
他的电影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2005),由真实的小活佛出演,全部是藏语对白。人们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藏人自己讲述自己的真实生活。影片获得多个电影节大奖,掀起了后来的“藏地电影新浪潮”。
2015年,他的《塔洛》成为有史以来第一部进入全国院线公映的藏语电影,还是部黑白片。很多人看了这个藏族放羊小伙子被骗16万的荒诞故事,产生深深的共鸣,觉得自己就是塔洛。
直到2006年之前,万玛才旦都是国内唯一的一位藏族导演。十几年来,他拍了7部长片,都拍摄于海拔3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这次的新片《撞死了一只羊》,更是拍摄于海拔5500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空气稀薄,温度在零下二十度。生长在高原的万玛才旦,都有了头晕目眩的高原反应。
其实,在成为一个电影导演之前,万玛才旦首先是一个作家。他大学读的是藏语言文学系,一直在写小说,拿了很多文学奖项,小说被翻译成英、法、德、日等语言介绍到国外。开始拍电影之后,他都是自己写剧本,《塔洛》《撞死了一只羊》都是改编自己的小说。
在《撞死了一只羊》上映之际,我们专访了万玛才旦导演。他普通话说得很好,但说藏语时更为流利自如,以下是他的自述:
这个片子讲的是发生在康巴藏区的一个复仇的故事。一个名叫金巴的卡车司机,在路上开车,莫名其妙就撞死了一只羊。他把死羊抬上车,继续往前走。
结果碰上了一个杀手搭顺风车,这个杀手也叫金巴。他要去复仇,他的父亲多年前被一个人杀死,他现在发现了这个仇人的行踪,要去杀死他。
一个常年在荒凉高原上运货的司机,一个追凶20年的独行杀手,两个藏族男人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偶然相遇。像高原上两只沉默的鹰,在天空中交汇。
想拍这个片子很早了。2006年,我在报刊亭买了本《小说选刊》,里面有一篇藏族作家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我一看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后来就和我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合起来,改编成了这部电影。
两篇小说写的都是一个公路上发生的故事,主人公都是卡车司机,涉及到类似的宗教文化传统,有着救赎和解脱的共同主题。
其实复仇这个传统在其他藏区也有,但是在康巴藏区是特别根深蒂固。如果一个人杀了你的父亲,那么你一定要去杀了他,这个人的后代将来又会找你,继续复仇。仇恨和死亡是循环往复的。
很多文学和影视作品,对这种复仇的处理都比较简单化,但是次仁罗布的这篇小说很特别,它的结尾是一个梦,最后杀死仇人这个行动,并没有在真实世界里发生,是在梦中完成的。
通过“梦中复仇”的方式,暗示一个血腥、暴力的时代终结了。
这样的复仇传统终止了,每一个个体,比如说杀手、仇人、他们的后代才有可能觉醒,作为一个族群,才有可能有希望走向一个新的时代。
我并没有摘下王家卫的墨镜
这部电影我们和泽东影业合作,王家卫导演是监制,从剧本阶段,我们就一直在沟通和交流。
片中的司机金巴,一出场就戴了墨镜,然后一直都没有取下墨镜。
有人调侃说,这个墨镜是在向王家卫导演致敬。其实不是。这是我们贯穿全片的一个设计,直到最后,司机金巴在梦中替杀手完成了复仇,醒来后才第一次取下墨镜,脸上露出笑容。
杀手和司机都叫金巴,很可能是一个人的两个分身。
杀手金巴找了20年,终于找到仇人踪迹。但到了仇人家里,看到他的家庭,家里有很小的孩子,看到岁月在仇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他最终放弃了杀人的行动。
然而复仇的传统在杀手和仇人身上都继续施展自己强大的力量。仇人一直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在负疚和惶惶不安中生活,而杀手没有杀掉父亲的仇人,传统的力量继续压抑着他。
司机金巴在梦里穿上了杀手的衣服,替他完成了复仇,从而帮杀手和仇人都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放下和解脱。“金巴”在藏语中是施舍的意思,这一场梦中杀人,体现的是施舍和慈悲。
影片中有三种时空,用了三种质感的影像表现,现实时空是彩色,回忆用了黑白,并不是普通的黑白,因为用了特殊的镜头拍摄,画面边缘是虚化的,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最后的梦境,则用了超现实的一种彩色,夸张艳丽。
对我来说,《撞死了一只羊》这个故事是很清晰的,但因为文化的差异,可能会有人看不懂或引起误解。王家卫建议我们,能不能找一句精粹的佛语或格言,带领大家进入电影。
我翻了很多书,最后找到一句藏族谚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可能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最后,这句话成为打开电影的钥匙。杀手金巴和司机金巴,可以解读成他们是互相的一个梦,他们彼此映照,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有一首歌曲贯穿全片,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现实中,司机金巴唱的是这首歌的藏语版,可是到了梦中,他却唱起了意大利语版。有时候在梦中,我们就是突然会说自己原本不懂的语言。
爷爷说我是灵魂转世
我生在青海安多藏区的昨那村,是半农半牧的一个地区。我从小就接触传统藏文化,这种文化确实有一些神秘和魔幻的地方。
比如我爷爷,坚信我是他的舅舅的转世。他的舅舅是个宁玛巴僧人,有很多经书,算是有学识的人。据说我很小的时候,说过一些跟爷爷的这个舅舅有关的事情,就被爷爷认定是他的转世了。所以我在家族里的地位也相对比较特殊,从小就给我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条件,让我去学习。
我身边也有“神授”的真事。就是一个完全不认识字的放羊娃,突然有一天昏睡过去,睡了七天七夜之后,醒来就能滔滔不绝地讲《格萨尔王传》,词汇量很大,情绪很优美,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水平。
走上电影之路,我觉得也挺魔幻的。我本来读的是一个师范类的中专,相当于高中,毕业之后就回老家当了一名小学老师,工资99块钱。
那是1987年,其实是挺多钱了,工作也稳定,是一个人人都羡慕的职业吧。
这个学校就那么两三个老师,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政治都得教,每天的作业堆得就跟个小山似的。白天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很热闹,你不会感到寂寞,你也没有时间去孤独。
可是到了晚上,整个学校就你一个人,批改完那堆作业本,一个人闲下来,内心就会时常被一种排遣不掉的孤独和寂寞包围。那时候也没有电视机,惟一的消遣就是看看书,然后写写东西。
写作是从这里开始,没发表过,完全是为了满足内心的需要。当时写处女作《人与狗》,就想把自己对世界的感受,对人的认识全部呈现出来。
当了四年小学老师以后,就觉得心里不安分,想要出去,到更大的环境里去。
我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考大学,但是单位不让考,让我写保证书,说如果考不上的话,公职也放弃。我二话没说就写了保证书,当时在我们那个地方引起了轰动,等于是自己放弃了铁饭碗。
后来就去了兰州上大学,读藏语言文学,毕业以后去机关做公务员。后来又去读硕士,藏汉文学互译专业,其实一直和电影没什么关系。
直到碰上一个基金会的资助项目,专门赞助藏族的学生去学习一些比较新的专业。那个时候很少藏人学电影,我申请说我特别想学电影。申请马上就批下来了,我去了北京电影学院学习。
学生时期,我花了五千块,拍了作业短片《静静的嘛呢石》,在国际上拿了一个奖,奖金几万块。我拿这个奖金买了一台DV,然后又把这个短片的故事扩充成我的第一个长片,片名还是《静静的嘛呢石》。
之后,我又继续拍摄了《寻找智美更登》《老狗》。这三部片子,有人说是我的“故乡三部曲”。
在全世界最高点的孤独
我小时候在山上放羊,大白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一个人在开阔荒凉的地方行走,你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孤独,强烈到有了具体的形状。
《塔洛》的故事就来源于这种孤独。这部电影改编自我2013年的同名小说。当时,一个留小辫子的男人形象突然进入了我的脑海里,“塔洛平时都留着一根小辫子,那根小辫子在他后脑勺晃来晃去,很扎眼。”
他一个人在山上,放着自己的羊群,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跟现实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白天放羊出圈,到井边打水,喂狗,收集羊圈里的羊粪,晾晒羊粪。晚上把羊赶回羊圈,喝着白酒,抽自己卷的烟,点上篝火,听广播,放二踢脚吓唬狼,学唱拉伊(牧羊人唱的情歌)……
可以说,塔洛身上有我的影子,我的身上也有塔洛的影子。它是在我的家乡昨那村一带拍摄,电影中,塔洛在山上的部分,16分钟没有台词,需要依靠动作和画面去塑造他孤独的生活状态,而我对这些生活细节很熟悉。
《撞死了一只羊》其实讲的也是一个孤独的故事。司机和杀手,都是常年在路上独自行走,心中带着一股强大的执念。
这种孤独的情绪,我觉得适合在一个开阔、荒凉的地方拍摄。我们从西宁一路找,最后在可可西里找到那样一段荒凉的路。
可可西里无人区海拔5500米,我坚持在冬天拍摄,冬天的温度低于零下20℃,给影片的肃杀氛围定下了整体基调。
可可西里有很多的藏羚羊、野牦牛,但这些动物都是神出鬼没,常常长时间看不到任何活物。
片中,司机开车到了一个湖边,没有看到任何动物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就撞死了一只羊,是一种突然袭来的荒诞感。
藏地电影新浪潮
2005年,《静静的嘛呢石》参加金鸡奖,获得了最佳导演处女作奖,那一年也正好是中国电影诞生一百周年。
看到电视里播获奖的这个新闻的时候,很多藏族人都非常高兴。有人告诉我说,他甚至高兴得把电视机都砸了。
因为之前,基本上都是一种他者的目光在讲述藏人的故事。1960年代的《农奴》,1980年代《盗马贼》,1990年代的《红河谷》,都不是藏人的思维方式。直到中国电影诞生百年之际,才有了一部真正意义上藏人的电影。
后来,更多的藏族年轻人都加入进来,形成了所谓“藏地电影新浪潮”。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我自己也鼓励这些年轻人。
我的朋友松太加,原本是画画的,我鼓动他去北京学摄影,以后一起搭档拍电影。松太加做了我几部电影的摄影、美术之后,拍出了自己的《河》、《阿拉姜色》。
去年,我的副导演拉华加拍出处女作《旺扎的雨靴》,获得2018年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导演。
录音师和配乐师德格才让,原本是搞摇滚音乐的,也是在我的鼓动下来了北京。现在他自己也拍片,今年,他的处女作刚刚杀青。
其实,我希望自己电影的主创都是藏人。因为很多细节,不熟悉藏地的话是很难用心捕捉到的。
比如拍摄《老狗》的时候,有一场在草丛中行走的戏,录音师德格才让要求工作人员都光着脚,把裤子也脱了,避免发出摩擦声,这样才能录下这片草原的干净声音。
一种以往没有的文化,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肯定是很难的。有一年,北京电影学院来了三个免学费的拉萨学生。松太加和我在黄亭子请他们吃饭,作为长辈告诉他们,你们要好好学习,珍惜这个机会。一个月以后,他们给我打电话,说学习压力太大了,他们已经回拉萨了。
我想拍给所有人看的藏语电影
我坚持拍藏语电影,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种使命感吧。在这方面,我自己也是被一位名叫端智嘉的藏语作家影响。
他可以说是藏语现代文学的开创者,对我们这一代人有启蒙的意义。他的作品一登在刊物上,我们都抢着去看,把他的散文集整本地背下来。
他也是我读中专时的老师,我们经常听他的课。他跟当时的环境格格不入,留着长发,穿很长的风衣,戴着一副眼镜,不要求学生脱帽行礼,一边上课一边抽烟。
讲《罗摩衍那》,他可以随口背诵,4行诗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一节课,完全不需要讲义。
一天早上,我们听说他因为煤气中毒而死,是自杀,留下了遗书,死的时候才32岁。
据说他自杀是为了唤醒那个时期的藏民相对封闭的思想。他有点像藏族人的鲁迅,有一种很强的使命感。直到现在,他写的歌现在还在青海湖传唱,每到忌日学生们还是会自发地念他的诗。
到了我做电影,更多地希望纠正外界对藏人固有的看法,用自己的目光、自己的创作,去呈现更加真实的藏地、藏人。
经常有人用文字或影像的方式讲述我的故乡,这些故事赋予西藏神秘、蛮荒、与世隔绝或者世外桃源的特质。他们标榜自己所展示的是真实的,但这种真实反而使人们更加看不清我故乡的面貌。
从某个方面讲,一些人可能对藏区有期待,希望藏区停留在那样一个发展层面。可是你在享受现代化的生活的时候,却希望别人停留在那里,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想象,这其实是不人道的。
藏地一直在改变。《静静的嘛呢石》中的很多生活细节,现在都已经消失了。我老家的那个村子,大概只剩山坡顶上还没变。
我觉得比起物质上,其实藏族人精神世界的变化其实更剧烈。我的电影很多都在表达这样的变化。
从本质上看,藏人和其他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是只给藏人拍片,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够超越民族、超越地域,和更多的人发生联系。
王家卫和万玛才旦的合作真是绝配。
很简单的情节,充满诗意,虽然是藏区故事,但却有点日本武士的味道。摄影很棒,喜欢西藏文化的人会得到视觉享受。(p.s.:男主角金巴长得好像长濑智也啊。)
光开头就要吹一吹:卡车出现的那个长镜头,我一直在等它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结果真的如愿以偿,太对胃口了。然后是茫茫的青藏公路,一个戴墨镜的卡车司机,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酒一会儿我的太阳。你知道他肯定会撞死一只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撞死一只羊,这就是最美的时光。
其实是短片的体量。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进主竞赛了。
很有视觉冲击力,很多画面可能会一直记得,甚至梦到,就是觉得太短了。
年度最佳华语院线片
3.5 强调双生对称性的迷你小片。4:3画幅意义最有效的一段,作用于“文弱杀手—西部硬汉/右半脸—左半脸”。“王家卫感”还魂在青天白日、墨夜红房。叙事不断回环,时代语境的模糊与人物的抽象设置有寓言体倾向。可惜体量太小,不够发挥。金马奖没提最佳影片挺在理,不如《塔洛》。
看了导演点映场,憋回去了一个没能问出的问题:撞死的其实不是羊,就是杀手金巴。司机金巴出于愧疚超度了他,导致杀手的梦进入了金巴的生活,之后,所有的梦与现实颠倒了过来。什么意思:老板娘和茶馆是梦,爆胎之后杀掉汪泽的梦境其实是现实,只有借梦境的托辞杀掉汪泽,才能真正地将撞死一个人幻化为撞死一只羊。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可能是被这部片闷死的
寺庙的规矩是僧人不超度牲畜,酒馆的规矩是过午不提供包子,羊肉摊贩的规矩是整只才有优惠,康巴藏人的规矩是复仇才不羞耻。无人公路跑出一只羊被撞死,走来一个鬼想重生,羊投入轮回道里往生,鬼放下杀父仇能回魂。世间诸多规矩皆因执念,相信金刚杵,也信护身符,相信见血的刀刃,也相信慈悲的咒语。
这部电影其实不那么复杂,关于救赎与释然,但撞死的羊、秃鹫等意象,没太明白(甚至怀疑导演自己有没有搞明白hh)。电影的体量不大,发挥受限。尽管如此,依然愿意给高分。因为在大银幕上看胶片电影实在太爽!吹爆摄影,考究,经典4:3的画幅,胶片质感十足,冷暖色调、特殊镜头随情绪和故事而动。场景和人物不多,也能看出导演的场面调度把控力强。剧本改编成功,台词少而精炼,画面更能摄取信息。最重要的是,看到了久违的王家卫,偷窥视角、青天白日,各种王家卫式的镜头风格,特别是茶馆那场戏,不得不想起上一部电影(还是六年前的)《一代宗师》,宫二设下豪门宴请叶问的场景,都是同样的油画式构图和打光,美妙绝伦!另一个亮点就是结尾,一个梦境,两个金巴,复仇和解脱,倒影与双生的故事。升华,而且也变得不那么难理解了。(字数受限!)
一番全然不同的万玛才旦作品。如看过《皮绳上的魂》(更登彭措兄弟在一系列时空交错后,执着地要完成对金巴的复仇),更会觉得这个放弃复仇,“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皮相简单但玩味十足。 全片最有趣的部分发生在康巴小馆。两斤肉、再来十五个包子,万玛才旦直白地调侃“你为什么总带个墨镜🕶”,还有往百威啤酒上贴标签的玩笑。至于这部电影要分两口还是四口干完,答案不攻自破。作为王家卫和泽东公司参与制作的电影(第一出品人是王家卫妻子),电影片头制作方logo令人略失望,紧接着,饱和度被降低的无人区景象,卷云变幻的经典比例画幅,秃鹫、雪山、湖泊的高原景象,都有滤镜调色的参与,制造出一个貌似现实,又有点架空的藏地故事。梦的谚语很好解释,更深的一层意思,实为电影是假的,但观众总要信以为真,执意要闯入那个梦中。
放在五年或者三年前,我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作品,但现在却比较厌烦这种和观众打哑谜,不断用符号堆积来强说寓意的东西。也不要以为把调情和暧昧的地点从香港的酒吧变到藏区的酒馆就是藏版王家卫了,与其学别人的皮毛不如找自己的灵魂吧。
看完一直在想如果从杀手金巴讲这个故事应该会更吸引我,人物更带情绪和劲儿,充满另类的诗意。试想一个杀手走在沙石漫天的无人区,一个车突然停在你面前,非让你上车,(等等怎么一种偶像剧的感觉,回来回来),直到你看到座位一头血淋淋的羊,才清醒过来,可是上车后,对方却絮絮叨叨跟你说话,逼你听他唱歌,而你呢,心想我只想安安静静好好杀一个人而已,怎么这么难,本身就很带张力。亦或者只讲度羊者金巴的故事,一个人为穿越无人区超度一只羊,一种骨子里的执着,充满粗粝的坚硬荒诞,特别贝拉·塔尔,都可能会比现在更深刻纯粹。
路边野羊+地球最后的杀手,看傻了
以小见大的典范之作,没想到这么有意思,看完值得长久玩味,能发掘出丰富的细节和寓意。万玛导演把很多具有个人立场的哲思融入在里面,深刻但不矫情,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且让这样一个糙汉拥有这么丰富的内心,实在太可爱了,在去小镇之前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在塑造人物性格,做得饱满而不动声色。对生命表现出非常高尚的平等意识,这种观念没有什么诉求没有功利的目的,就是因为是生命所以都平等的,我觉得这种东西不一定很容易理解,所以当影片很好地把这种观念呈现出来,而且没有丝毫说教意味的时候我被感动到了,甚至跟世俗的结合而让人觉得很有趣(超度完了拿回去吃吧,笑了)。对西藏没有刻板的猎奇,虽然模糊了年代,却是当代社会普通人视角,这一点非常高级。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在一场梦中得到了全部的解决,让人想起《路边野餐》。
导演技法很娴熟,打光和调度都赏心悦目,尤其很享受有女性出场的那几场柔情戏。然而,这到底是拍了个啥故事啊?剧情真的约等于零??
一个是撞死一只羊,请僧人为它超度,事后亲自送它上路,亲眼见证一只只秃鹫把它带到天上。为一只羊大费周章,因为虔诚,也是给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找一点事做;另一个是十年如一日寻找仇人,但等真正找到仇人那天,看见仇人的孩子,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是找不到事做,想找一些事来做,哪怕是很无聊的事也可以;一个是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然而终于能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你一辈子都想得到一样东西,今天你终于可以得到它了,也正是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它了。人生就是不断地拿起和放下,然后在不断地拿起和放下中发现时间渐渐溜走了。最有魅力的是茶馆姑娘,不用给谁打工,因为自己就是老板。有自己的小店,经济独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还能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岂不美哉。
万马导演在对其作品内容及风格控制及影像视听表达上,真是有了突出的飞跃!演员、场面调理精致;悬疑、叙述引人;细节、台词精道;摄影、录音光彩,如果结尾部分能展开得再充分、饱满一些的话,完全可以打满分了。祝贺!
一部短片的体量硬是被注水成长片,而最需要表现力的片段用两句话就交代过去了,这才是真PPT电影。目前看来万玛才旦已经完全被徒弟松太加吊打了,《撞死了一只羊》和《阿拉姜色》之间大概隔了一百个《塔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