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记者法拉兹曼德前去报道年轻人霍塞·萨布齐恩因诈骗被捕的事件。原来,失业的油漆工萨布齐恩是一个影迷,他自称是著名导演穆赫辛·马克马尔巴夫,取得阔绰的阿汉卡赫一家信任,向他们借钱拍片。事发后,萨布齐恩被抓。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就此案展开了纪录片似的跟踪调查,他采访了警察,阿汉卡赫全家,以及萨布齐恩本人。 审讯过程中,萨布齐恩为骗取了阿汉卡赫一家的感情而后悔,但他说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对艺术的热爱,如果有钱,他真地会拍摄自己的电影。而且,假扮导演马克马尔巴夫赋予了他自信。最后,原告阿汉卡赫家撤销了起诉,而萨布齐恩也见到了真正的马克马尔巴夫,后者骑小摩托带这个年轻人重访阿汉卡赫。
在冗长的自述中,“犯罪者”提到了他对电影与艺术的热爱,随即解释了冒充马克马巴夫导演的原因:为了得到尊重、善待甚至权力。
“了解社会苦难、捕捉其中的弊病、处理社会阶层的问题……导演要谦卑和贴近民众…” 他不懂什么是特写或广角镜头,却无比熟悉导演这份职业的习惯、行为、思想,甚至应当承担的责任与义务,或者准确地说,是他所认为的伊朗的导演应当有的模样,譬如如何躲避粉丝、看片应当选择影片和未删减的版本等等。
与此同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个穷人。似乎电影与艺术,作为一种象征和符号,可以帮助他通过这样的“精神富足”来投机取巧的摆脱物质贫困。于是乎,他扮演别人,自作聪明的盗用信息,满心欢喜的坐享其成,以致于入戏太深。
在众人面前的一切说辞,其实都极有道理,仅仅是聊起来工作态度的话题,都可以借此机会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这个可怜人,太需要一份认可了,对社会身份的渴望让他自己把生活当做了电影,演成了跳梁小丑,愈演愈上瘾,甚至不要脸。
这个可怜人,有点可笑,又很可悲,言行举止带着几分有趣,夹杂着些许智慧,可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小偷”,偷走了别人的身份与人的信任。可这件事,最吊诡之处不就在于:为什么阿汉卡夫人一家会被其所欺骗到呢?怀疑的同时还被支使的团团转,唯命是从。直至Sabzien先生被捕入狱。
Sabzien在法庭上,对着真正的导演的镜头阐述了一切,面对镜头他反倒是自在的不像是扮演“马克马巴夫”或任何人,而是展示了真正的自己。真正的马克马巴夫导演,始终以“在场的缺席”出现在所有人的表述里,直到最后15分钟,真假美猴王才相见,Sabzien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接触到他表演的参照对象是一个怎样的人。马克马巴夫的名字和符号,乃至电影作为艺术所意味着的一切力量,在Sabzien的表演中被完全置换了。
贫困的生活令他感慨人生苦短。比起导演这个成功饰演了近40天的角色,他清清楚楚地觉得自己更适合去做一名演员。如果有机会,他大概率会成为一名好演员的。他大概研究了一些电影剧本,看了一些电影,读了一些书,他认真的把托尔斯泰说的“艺术是一种内在经验”践行了,可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犯了大错,就是把别人当傻子了。
其实,他就是偏执的把别人都当做自己的观众了,法庭上也如是认为。当然,也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了羞耻和悔意。那么,如果谈及犯罪,他究竟错在哪里、罪的本质又是什么呢?道个歉吧,被欺骗的“受害方”也试图包容穷人的苦难,也感觉到了视野、政府腐败等社会问题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带来的摧残。毕竟对Sabzien来说,电影故事比《古兰经》在痛苦十分有效得多。
就这样吧,用一盆盛开的花,救赎曾经犯过的错。
莫森·玛克玛尔巴夫的《骑单车的人》(1987) 也就是片中字幕马克马巴夫的《骑自行车的人》,讲述的也关乎一个每日“表演”的可怜人。阿巴斯的这部《特写》也许正是特写版的《骑单车的人》。
元电影理论在现在的电影作品中已经不再少见,但阿巴斯的这部《特写》将这个理论完全到了一种极致。
元电影指的是那些在电影中展现制作电影的过程、或是指涉其他电影文本的电影,《特写》很明显有两重元电影的运用:
第一重,是本片导演阿巴斯对“年轻人冒充知名导演”的事件进行跟踪记录,属于纪录片范畴。
第二重,是年轻人冒充知名导演,在没有任何器材和资金的情况下,潜入一个中产阶级群体家中引导他们配合自己拍摄他心中的电影,属于故事片范畴。
这两重运用为观众展现了电影是如何以有限的文本来描绘无限的虚幻和真实,搭建了本片的结构,并在不知不觉间融合在一起,模糊掉现实和虚幻的边界。
自19世纪末卢米埃尔兄弟开始制作露天拍摄的电影,再到上世纪30年代英国的电影人格里尔逊首创了英语语境中的“纪录片”这一词汇,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战后时期,在便携式录音摄影设备的发展下,美国出现当时纪录电影的一个主要分支“直接电影”,它区别于当时在法国盛行的“真实电影”,以导演不对被摄者的行为进行干预为最大特征,意在捕捉最大程度的真相。
本片中阿巴斯的“纪录”有些超出直接电影的范畴,他利用画外音等手段详细地展现了自己是如何找到一些相关人士的过程,但这个过程的结果,即在庭审现场由阿巴斯的摄像头拍下的一切,从“真实电影”的导演暴露转向了“直接电影”对事件真相的关注。
在庭审现场面对年轻人的固定镜头代替了观众的眼睛,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来关注年轻人的自白和相关人士的佐证。
因此这个“特写”镜头没有欺骗性,它所呈现的一切都是真相,观众得以客观地了解年轻人犯案的过程,以及他的生活背景。
第二重电影是本片最神奇的部分,因为它严格遵循着巴赞所提出的“摄影影像本体论”,寻求影像与客观被摄物的统一,但在这里,由于摄影机的缺失,影像没有被保存下来,它不再是传统的影像。
年轻人热爱电影,想要拍摄电影,他欺骗了一个中产阶级家庭,谎称自己是一个著名导演,夺取他们的信任,想要骗取对方的钱财以获取拍片的启动资金。
这整个过程在元电影的第一重运用中属于“犯罪过程”,但在这里,却可被看作是第二重运用的文本,即这个过程就是年轻人在拍摄的一部故事电影。
尽管他没有摄影机,甚至在其中担任主演——知名的电影导演——这一主要角色,但这整个故事电影确实由他“导演”:他利用言语来进行场面调度,将被骗的家庭一家调度起来与之配合,整部电影以他的言语为中心发展,直至他的中心地位被消解。
著名的“摄影机自来水笔”理论提出,正如作家用笔来写作、导演也可以用摄影机来自由表达,而在这里,摄影机竟然被言语代替,甚至最终呈现的所谓“影像”也化作年轻人在庭上的供词,即工具是言语、影像也是言语,一切最后都汇成了虚幻又易碎的言语。
戈达尔提出的那句“电影始于格里菲斯、止于阿巴斯”或许是对阿巴斯作品最好的形容,格里菲斯的分镜头让电影有了最初的结构,而阿巴斯能做到将这些结构建立起来,但你找不到结构之间的边界,他用最慵懒的固定镜头和长镜头让电影有限的画面散发出无限的真实。
具体在《特写》中,长镜头带有抹不去的真实,当特写长时间集中于某一事物,任何用言语编织的谎言都无法隐藏。
故事电影常被认为是虚幻的,纪录电影常被认为是真实的,而阿巴斯不满足于单独的展现,他选择将它们融在一起,借用元电影的方式,以虚幻来展现真实,再用真实来展现虚幻。
这部作品看似矛盾却又迷人,用有限的文本,让电影得到了无限的延伸。
这只是一篇日记式观后自白,而非影评。
长达一个多月的连续不断不分昼夜的忙季终于要结束了,中午时分我定了一张《爱很美味》的电影票,晚上加班到8点多急匆匆赶去看电影。电影只是差强我预想的有些无聊,熟悉的女性主义的包装、刻板的友谊,广告融入也让部分桥段生显别捏。尤其是当我乘出租车回家,在车里把阿巴斯这部电影看完之后(这部电影是在上班通勤路上分看的),有种强烈的情感跨度,对比强烈。
这是一部看完令人觉得,电影不该仅仅沦为供人消遣娱乐的玩意儿,它可以是一个真实的人的发声载体,可以在荧幕之外触及心灵的痛苦。结尾摩托车上抱着花束的镜头让我眼泪夺眶而出,哭了良久。平复之后,我大抵是因为某种共情,仿佛我也是那个穷苦的需要表诉的、茫然无措的犯人,他虽然穷困但知觉是清醒的,他尚能清楚的表达出自己为何扮演导演,为什么如此喜爱他的电影。他谈及对艺术的爱一点也不滑稽,不卑不亢非常真诚,甚至在法庭上敢于坦白古兰经对他的不可安慰,但在电影艺术上因为照见了另一具饱受折磨的灵魂而不再感觉苦闷和孤独,因为有人看见了他们。
我被触动是瞥见到自己这段时间的麻木和空虚,工作的繁重让我持续透支精力,明知故犯的熬夜,宝贵的休息时间花在奶头乐上,无法沉下心阅读和学习的焦虑,交友软件也是一片死寂。我和家里人也是有意无意的疏离,几乎不和父母主动联系,认定他们无法理解我。我甘心成为一座孤岛,和我相近的是些工作联系频繁的同事,一个个迷茫的似乎没有太多选择和机会的青年劳工。我们偶尔抱怨,忍受一切,却又不知道真正想要的生活在哪里。我想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电影里那样的特写镜头,能诚恳的坦白自己生活中的失败、困境和扮演的角色。
电影中有一处导演的画外音提问太秒,他问被告对于装扮名人这事,觉得当导演与作演员哪一个更好?这个问题此刻竟成了我的难题。在观影中我无法分辨哪里是真实和虚构,是导演真实纪录还是编剧加工?或许导演的某种目的达到了,我能理解那种想要扮演他者的异常心理,渴望脱离日常驱壳的愿望,像进行一场谎言永远不被现实戳穿的自欺游戏。
昨天我在地铁口花了十元钱买了一束白色雏菊,卖花的阿姨道了好几句谢谢,给我挑了很多花苞的一束。今晚回家看,有些花苞已经开口笑了。弹幕说花象征着伊朗人对生活的热情,但我买花谈不上所谓的热情,单纯是看到心情就好,家里的猫也喜欢啃食鲜花和枝叶。
这部电影温暖了我这段时间以来死水一般的生活,我不该封闭自己的感官或妄自菲薄,哪怕是在虚无反复中打捞微小的意义,也值得用心体认和记忆。
文丨平坦
总觉得阿巴斯从不把电影当电影,在他手里,电影就像玩具,边界变得模糊,在剧情片,纪录片,实验电影之间随意游走也是见怪不怪。
生在审查制度比中国严格百倍的伊斯兰教国家伊朗,创作者表达一些“有损”本国形象的讨论难度可想,很多伊朗导演都采用“以小见大,含沙射影”的方式在重镣下跳舞,同样,阿巴斯的大多数电影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比如私以为《樱桃的滋味》明讲自杀,实讽士兵为国家战争背负枷锁失去韶华。
本片亦是同理,明讲一穷小子扮导演招摇撞骗,实则反照彼时一部分伊朗人民生活之苦,并揭露精英阶层对上流人士趋之若鹜的追捧,对劳苦大众“以貌取人”的双标。
至于是不是笔者过度解读,个人生发出的这点表达,将从以下几方面论证以上对“社会阶层”方面的分析。
首先,从导演技法上,熟悉阿巴斯的可能都知道他一直都有探讨“电影和现实的边界”,影片常常启用大量极端的固定机位长镜头,素人纯自然的表演,但又发生着极具戏剧张力的事情。
本片严格来说,很像一部伪纪录片。特别是“阿巴斯”本人的插入,以及他和团队拍摄假导演庭审和后续的过程,最后一段真导演身上麦克风失灵这些细节的设计,更强调了这点,也让影片形成了“戏中戏”的双层空间,这一点跟《橄榄树下的情人》手法很像。
其次,从人物上,本片依次出现的关键人物分别是:记者,两警察,出租车司机,假导演,富人一家,阿巴斯,真导演。私以为这些人其实可以分为两个阶级:
A:两警察,出租车司机,假导演是普通阶级。
B:记者,富人一家,真导演,阿巴斯是精英阶级。
普通阶级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弊端:两警察只是服兵役,一个还没结婚,执行公务没公车,还要自乘记者掏钱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实际一开始是记者的碾压对象,在记者连珠炮式的一串问人名后,亮出自己是空军退役当的哥后才被转变态度,多少有点英雄迟暮被犬欺;假导演,不必多说,一个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还失了业跟母亲凑合住的穷人。
精英阶级这边,记者一开始就是抱着抢到大新闻可以一炮而红的心态去的富人家,其实他在尝试突破阶级壁垒往上走,虽然自己一付不起全额车费,二作为记者没有便携录音机,但照样可以轻视军人司机,甚至把司机等人时当游戏玩的易拉罐,也被他拿到录音机后高兴地一脚踢飞,这急于突破的心态巴神埋的很深,根本不是冗长无义的闲笔;富人一家从家里的布置来看,阶级分明,不赘述。真导演,这个角色的阶层其实很高,否则富人不会未见其人就仰慕,穷人也不会想扮演他了;阿巴斯呢,他作为这部影片内,外部两个导演,都是精英阶级,在戏里,真导演已经很牛了,而阿巴斯本人藏在车里,记录他带着穷人去富人家道歉,他其实站在更高的制高点上去甚至这些阶级的矛盾和融合,在讽刺别人的时候,连带自己也要黑一把,心胸宽大。
至于为什么逼着硬要说导演是在表现阶级呢,试大家是否仔细考虑过为什么叫——特写?
特写,本是电影术语,意思是只展示人物身体局部,景别很紧的镜头——如一颗大头。用作片名,其实就是阶级这层隐喻的“解码钥匙”。这个释义仔细想一下,其实阿巴斯本人在庭审现场,已经告诉所有人了,还提到他拍摄庭审会用到两个景别,一个全景,一个特写,全景给所有庭审人员,特写给假导演——这就是暗号。
回想一下,整个庭审过程,其实非常“罗生门”。我们在全景的环境下,看法官,富人一家,记者等的论翻控诉,会认为这个丑陋的穷人太善掩饰,十恶不赦。但,马上回到穷人一张大脸的特写,滔滔不绝的解释和跑题,你又会觉得这样一个心地善良而且稍有愚钝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紧接着又是如此落差的感受在法庭中上演,观众对穷人的判断也在游离不定,以至到最后提出——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导演这个话题,才让人难以一言定论,公婆有理。
最终,我们得出结论,导演仅仅是一个身份,无关贫富,但生活中,真正对艺术感受在心的穷人,从哪里能得到一次“特写”的机会呢?!
他的错不在假扮撞骗,而错在——他是穷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能感受到真正艺术的人并不止假导演一个,经历过战争的空军退役司机也是一个——他能在等人期间从富人家门口的废墟中捡起鲜花插在车前镜,将易拉罐轻踢看它滚远,享受生活中的小美好。那,最终假导演在真导演的陪同下,送了一束新鲜花,让富人门口再次香盈起来,到底是富人原谅了穷人,还是穷人丰富了富人呢?
平时只用“全景”看人看事的我们,可能要好好找找自己的“特写”。
节译CC文章存档
节译自Criterion Collection专栏文章,有调整改动。
1989年秋天,伊朗杂志《Sorush》报道了一起不同寻常的案件:一个穷人因向德黑兰北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冒充自己是著名电影导演莫森·玛克玛尔巴夫(Mohsen Makhmalbaf)而被捕。尽管被告侯赛因·萨布齐恩(Hossein Sabzian)收了阿汉卡赫(Ahankhah)家一些钱,但他的主要作案动机并不是出于经济原因。相反,他和阿汉卡赫一家都很热爱电影。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萨布齐恩在冲动下,对自己的身份撒了个谎,之后他就似乎迷上了这种让人产生错觉的欺骗。冒充知名大导期间,他答应让那家人在自己下一部电影中出演角色,并为他们指导、排练。直至阿汉卡赫一家发现这位“玛克玛尔巴夫”对于自己在伊朗媒体报道的意大利电影节上获奖之事一无所知时,他们才开始怀疑萨布齐恩并报了警。《Sorush》杂志记者哈桑·法拉兹曼德(Hassan Farazmand)目睹了逮捕萨布齐恩的过程,并在警察局对他进行了冗长的采访——这次采访在这起奇怪案件的公开报道中,也占据了重要地置。
据《特写》(Close-Up)一片的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Abbas Kiarostami)称,在得知这起案件后,尽管事件当时仍在进行,冒名顶替者的命运也尚未被决定,他立刻着手拍摄起了相关电影。随后,阿巴斯暂时搁置了另一部电影的准备工作,并邀请了几位案件的主要亲历者参与拍摄,包括阿汉卡赫一家和莫森·玛克玛尔巴夫导演本人。同时,阿巴斯联系了萨布齐恩和法院法官,获准拍摄法庭审判过程。在实际的拍摄过程中,基亚罗斯塔米和他的摄影机并不是中立的观察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除了拍摄萨布齐恩的指控被撤销后从监狱获释,以及他与自己冒充的导演玛克玛尔巴夫本尊情绪激动的会面外,基亚罗斯塔米还说服萨布齐恩、 阿汉卡赫家、法拉兹曼德和其他人还原事件,并在影片中饰演自己,由此拍摄了事件已经被记录下来的前半部分。
因此,《特写》既不是一部纪录片也不是一部剧情片,而是受两者启发后,将二者打破常规的融合,是在正义、社会不平等和个人身份相关的困境下,做出的思考,也巧妙地探寻了“电影”本身的制作过程和目的。这部电影1990年在伊朗首映时反响不一,整体偏负面,但在国外却得到了极好的反响。尽管《特写》仅在西方的二三流电影节上展映,但它仍给影评人和影迷留下了深刻印象,为基亚罗斯塔米接下来的发展铺平了道路:他之后的作品《生生长流》(And Life Goes On,1992)曾入围戛纳、纽约和其他顶级电影节阵容。可以说,《特写》极具戏剧性、决定性地预示了后革命时期伊朗电影在国际上取得的艺术成就。20世纪90年代末,《电影评论》(Film Comment)杂志的美国影评人,将基亚罗斯塔米评选为十年内最重要的导演。伊朗《国际电影》(Film International)杂志则对几十位国际和伊朗电影专家做了调查:他们将《特写》评选为有史以来最好的伊朗电影。
《特写》重新定义了伊朗电影,其重要地位似乎也注定会持续下去。1983年,伊朗电影在政府资助下复兴,之后开始出现各种极富同情心的、以儿童为中心的作品,包括阿米尔·纳得瑞(Amir Naderi)的《奔跑的亚军》(The Runner)、巴赫拉姆·拜扎伊(Bahram Beyzai)的《小芭舒》(Bashu, the Little Stranger),以及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自己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Where Is The Friend’s House?)。《特写》扭转了该趋势,并将经常与伊朗新电影相提并论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中的社会关怀,与法国新浪潮的自我表达和形式特质相结合,并把其作为一个整体投射到后革命伊斯兰文化的活跃环境中。这部电影关键的创新之处,就在于它是纪录片和剧情片一反传统的混合体,是对电影及其影响的一种自反,也是对“作者”(auteur)进行的赞扬和质疑——这可能在世界电影和伊朗文化中都已有一些先例,但是《特写》以一种全新的原创方式融合了它们。
上世纪90年代初,这部电影在以下几个方面都令西方观众感到震惊。首先,影片创作于专制神权政体之下,但形式上的精妙性和哲学上的复杂性出乎意料,也确实看起来比当时欧洲和美国发行的电影更有创造力。这部电影还展现了一个比西方电视新闻中常见的更为有趣的伊斯兰共和国形象——在《特写》描绘出的伊朗,生活优渥的家庭主妇和穷人都对电影有着虔诚的热爱,裹着头巾的伊斯兰法官则可以利用这种热爱促成对立双方富有同情心的法律和解。《特写》以智慧、精妙和极具挑战性的形式,向世界介绍了电影作者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
从一开始,这部电影就巧妙地颠覆了标准的电影语言,这令人意外。开场镜头中,记者哈桑·法拉兹曼德和两名军人上了同一辆出租车。在随后前往阿汉卡赫家的途中,记者向司机描述了“冒名顶替莫森·玛克玛尔巴夫”这个奇怪的案件,表达了他报道此事时的兴奋之情。和许多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桥段一样,出租车司机不断停下来问路,这让人产生一种迷失方向感,仿佛身临其境。在到达目的地后,影片及其表现方式都出现了一些的奇怪走向。当法拉兹曼德和军人进入房内逮捕冒名顶替者时,摄影机并没有跟着他们,而是转而和司机待在一起:司机调转车头,然后下车,抬头看着空中喷气式飞机的双排尾迹,又从垃圾堆里捡起了一小束花。期间他把一个喷雾罐弄到了地上,罐子慢慢滚过街头。基亚罗斯塔米用摄影机观察了整个罐子滚落的缓慢过程。
罐子滚落这一幕悬置了我们希望看到的重要事件,转而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看似出无足轻重的拍摄对象与无关紧要的动作上。这一幕常被称为基亚罗斯塔米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场景之一。它让人记起导演意图制作的“半成品”电影——这些电影必须通过观众的想象才能最终完成。在这里,标准的新闻叙事被诗意般的技巧所取代。银幕上看不见的逮捕和随意的花束构成了一种韵律,最终在影片的最后部分画上尾声。与此同时,滚动的喷雾罐子则成了一个晦涩、怪诞的多义象征。在每一个转折点上,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都会向我们抛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不仅关于我们目睹的事件,也关于包含了这些事件的电影本身。
后者这样的元电影式问题特别重要,因为《特写》具有极强的欺骗性。与多数第一次观看的观众的想象相反,它的场景没有一个是严格意义上纪录片式的。不仅是重演部分,所有其他的场景也是如此,至少其中一些是基亚罗斯塔米预先写好或人为设计的。实际上,这部电影并不是一部纪录与虚构互相融合的电影,而是一部由现实生活材料构成的错综复杂的虚构作品。
《特写》问世后的几年里,基亚罗斯塔米和莫森·玛克玛尔巴夫的名气都有所增长。基亚罗斯塔米的《樱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成为第一部在戛纳获得金棕榈奖的伊朗电影,玛克玛尔巴夫则拍出了备受赞誉的《纯真时刻》(A Moment of Innocence)和《魔毯》(Gabbeh)(两部电影都拍摄于1996年)。在国际上,从1995年到2000年,伊朗电影的发展达到顶峰,在电影节上取得了一系列耀眼的胜利。
平时不太习惯把个人积累用的“电影库”里的评论发出来的,但觉得发出来也是对自己的督促,文字不会太随意。但是我特别不想剧透……所以删除了梗概部分。但仍然会有轻微剧透,不影响观感。
Close-up,是镜头特写,也是对他的精神、他的思想的特写。不同于马斯洛需求理论,正常来说人们在满足了物质需求之后才会去追求精神满足,但这位主人公却由于从小就爱上电影,受制于环境等因素一直未能实现电影梦,出现了物质条件与精神需求的极大矛盾。
他同时也挣扎于自我矛盾,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并不以金钱为动力,只是满足自己的浓烈的幻想,甚至有飞蛾扑火的感觉,明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仍然愿意去扮演那最后的几分钟;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免去物质的欲望,他接受了金钱接受了衣服接受了住宿,无力偿还,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是在用“拍电影”给自己找借口了。
人性之复杂,充斥着欲望。
我喜欢伊朗电影,因为所看到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虽然沉重,但总是让人看到人性的希望,结尾是上扬的,与美国的黑色电影太不同了。影片中的配角很善良。让我感觉这个文化体系里的人也都是善良的。
影片的中间部分镜头运动很少,靠演员的表演、阴阳光烘托出的人物内心矛盾、以及台词支撑;到了尾声,导演开始发挥视听语言的作用,声音的作用可以当作教科书里的例子了,先是diegetic sound,拍摄者的收音因为小蜜蜂信号的原因时断时续,增强真实感;营造悬念,吊着观众想知道他们的对话;以及一种拍摄条件差、麻烦重重的直观感受,突出了时代背景。
然后是马路上电动车的场景,刚好我认识的一位导演也十分喜欢拍“电动车”,我想在马路上跟拍时晃动的质感让电影更接近真实吧,隔着破碎的车玻璃,无数遮挡物中去寻找那一个渺小的人,他捧着与自己的身份毫不相符的花,去谢罪。这种生活现实与理想的反差,让人很无奈,突然就想到曾经看到的一张摄影(也许是绘画)作品,应该流传很广了,一位乞讨者在睡觉,头边摆着新鲜的玫瑰。对于精神追求的表达,也是容易触动大众的吧。这位伊朗导演借电影在表达对“人权”“平等”的呼吁,讽刺了影视业的人“不接地气”的现状,也表达了“导演和普通人一样”的心声。
镜子的使用在伊朗电影中不少见了,伊朗导演很善于用构图、镜面反射去表现人物关系、或是人物与所处环境的关系。
所以一部90年代的片子,一部来自于伊朗的电影,21世纪来看,跨文化来看,仍然能受触动。是我喜欢的风格。
1.打破虚实界限,解构纪录与虚构、现实与搬演、演员与导演、骗与被骗的分野。2.这是阿巴斯献给影迷的一份质朴而深刻的礼物,也是导演的自况与自辩。3.首尾游戏:连续声响与近景镜头剪切vs断续音轨与远景遮挡长镜。4.动人细节:枯叶堆中的鲜花,滚远的空气罐,逮捕搬演时的三声鸦啼。(9.5/10)
!!!!!看着他抱着花坐在摩托后座上,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头,然后眼眶就湿了。被震到了九霄云外,完美的电影,阿巴斯最高作。
「我曾經這樣被介紹給某人:『這位是《特寫》的導演。』對此,那樣並不是來自電影圈的人說:『我不覺得那部電影有導演。』多棒的概念,出於無心的讚揚。」──《櫻桃的滋味:阿巴斯談電影》( Lessons with Kiarostami)
看了十五分钟即奉上五星。之前为公号翻译的戈达尔采访中提到过“现实纪录和戏剧达到最高级的层次时便合二为一,电影通过现实纪录,会形成戏剧的结构;通过戏剧的想象和虚构,会达到生活的现实”。《特写》即是戈达尔口中的“最高层次”的电影。形式、结构之外,它也拥有令人动容的瞬间。
阿巴斯电影的一贯主题是“赝品”,以及它如何产生并呈现在这个世界,这种嬗变需要一个潜在情境,导致对自己认知的模糊和开放性。特写则是对“赝品”的凝视,让其“感觉”和“实际”紧压在一起,最终向人们显示揭示这种嬗变的本质。
4.5;特写审视心灵,我只想说,这样一个以电影之名结识、又以电影之名行骗、最后以电影之名释然的国度,和结尾一样温情而有力量。
8/10。家在阿巴斯电影中是一处能把人与外界隔开的避难所,所以怀着理想希望社会认同的萨布齐安即使察觉苗头不对仍执意前往他家,片中有两次摄影机被挡在大门外的场景:开篇警察和记者打车去抓捕罪犯,当记者进门,摄影机却始终待在车内,没有拍摄萨布齐安被逮捕的狼狈,转而关注司机看飞机、等待,结尾登门道歉时,摄影机停留在手捧紫色菊花的特写象征生命的谅解,阿巴斯式的道德情操与客体保持距离、尊重人的隐私。法庭戏采用声音分离,回避拍摄正在说话的人,因为阿巴斯认为自白的心声比人的表情更加丰富。萨布齐恩想要拍摄漂亮的房子而提议把树砍掉,但还是决定换个角度避开;司机把土堆里的花捡起插在车上,却一脚踢飞气雾剂罐子;树和摄影机、花和罐子的关系,不仅仅是吸引观众注意力的诱惑物,还包含着对现代性的质疑,体现了尊重自然的回归倾向。
对我而言并非最好的阿巴斯。摄影机在场并不能保证电影在场,我们顶多可以确信的是事实被纪录了,它甚至不能算上“现实”,因为我们并没有被提供一个视角以便观看。这就是新闻和电影的区别:新闻追随事实,因此它得手的始终只能是个残影,而电影创造事实,因为残影只是它出发的起点。电影没有权利居高临下地相信自己足以弥补现实和它的距离,因为这样的行为很难摆脱单次且偶发的慈善的嫌疑,电影只能反向地、在阴差阳错的交汇中触及现实的罅隙,譬如,摩托上后座上的花。
“电影止于阿巴斯”应该指的是他是真的在探讨“电影是什么”,而不是“怎么拍电影”。
我是个对艺术很感兴趣的人,我从小就看过很多电影。……扮演导演很难,尽管我有自信,还有他们给我的尊重,他们给了我热情的招待……在此之前,没有人会顺从我做这些事,因为我是个穷人。可我假装是名人,他们会按我说的做。但我离开他们家,我又回到从前的我,当时是晚上,当我拿了钱,我才意识到我还是原来的萨布吉安…绝望的一点零用钱,这样他可以回到凄凉的家…我意识到我仍然是同样的可怜的家伙,独自回到了他的社会阶层。所以,我会去睡觉,当我醒来,然后想去那里为他们做些事,即使对我来说真的很难,我还是想回去。由于我对电影的热情,而最重要的,因为他们尊重我、支持我,我的确陷进去了。它鼓励我更好地工作,到那里,甚至觉得我是一名真的导演,我是真的马克马巴夫,我觉得我真的是导演,真的是他……假装一名导演本身就是一个表演。……
朱莉被茱莉娅泼了冷水,萨布齐恩却被玛克玛尔巴夫接出牢狱--因为这里是伊朗,一个阴云笼罩却充满爱的国度。情景再现纪录片,想拍的人被阿巴斯说服做了主演,主角是梦想的小偷。据说这是阿巴斯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依旧颠簸在路上,结尾一个特写定格,一抹羞涩的微笑,一盆温暖的小花。
到现在,还是能听见那个空罐子滚下斜坡的声音。。。
阿巴斯自然是名好编剧,但他在电影上的成就却并不在故事(内容)上,纯靠故事取胜的影片在导演作品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大,如何讲故事(形式)才是他的重心所在。或者说,他考量的一直都是“电影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真实的人来演真实的事情,并用本真纪录、事件再现、甚至是设备故障来“欺骗”观众,最终令观众反思银幕上的“真实”,究竟真实或虚构到什么程度,其意义在哪里。短短九十分钟,就切肤感受到德黑兰在90年代的面貌和气氛、人的心态。无愧于电影-纪录片这个混合体裁中最好的作品。
#2017SIFF# 几乎可以五星啊,各种对电影本体的挑战确实很到位,就是阿巴斯欠点节制,比如自己跳的太多了,而且法庭戏的处理其实也有点让人不爽(没有反思摄影机的权力,相反在利用它,而这点基斯洛夫斯基要好不少)。结尾段落马克马巴夫现身和音轨处理真是神来之笔(音乐也好棒)。修复版
生活流影象大师阿巴斯用这部惊艳的作品告诉了人们什么是纯粹。上个世纪的影象是属于黑泽明塔可夫斯基伯格曼费里尼和阿巴斯的。没有令人眩目的镜头,凌厉的剪辑,只有感情,对事物,人物充溢着的感情,还有那如同神来之笔的画外音。阿巴斯顺便借主人公之口传达了他自己的电影哲学。
特写让西方认识了阿巴斯;这绝对不是一部纪录片;赝品这个在现代性里无法被证伪的概念,被阿巴斯证伪了。
是个剧情片。厌倦了扮演自己的穷人,跌进了电影的迷梦。但你在看的过程中,会不断发现,它怎么这么真,居然可以这么真啊,导演跑出来了,玛克玛尔巴夫居然也跑出来,啊,原来所有人都是真的。他们真的还原出了整个案件经过,并且连“玛克玛尔巴夫”所描述的电影美梦也成真了(对他自己或那一家人)。电影如梦如真,亦不知是真是梦。
想了想还是标上了“纪录片”的标签,因为法庭实录还是比重最大的(伊朗人这个啰啰嗦嗦啊,不论是这里,还是《一次别离》!)。但最赞的还是请来案件当事人重新扮演自己的段落,打破了虚构与真实的界线,感觉太奇妙了!这或许只是一件“梦想差点误入歧途”的小事,但电影让它变得不平凡。
按我现在的电影观念去理解,完全可以看作一个加入搬演的纪录片。但阿巴斯一开始就没打算建立与观众的契约,也没有挑战纪录片伦理的意图。他选择用一种模糊而先锋的方式,去演绎一个极其戏剧化的故事情节。由于抹除了剧情与纪实的边界,使得电影内外的情感得到双向扩大。我不能不想到安东尼奥尼的《放大》,比起安氏探讨艺术(摄影)的真实,阿巴斯直接探讨真实(现实)的真实。虽然这层附加的意义使得《特写》非常特别,但法庭辩护段落依然显得有些冗长乏味,尽管它拥有对切镜头,也让每个人物有充分表达的机会。而让我同样作为影迷感动至深的瞬间是,萨布齐恩赞美马克马巴夫电影真正懂得穷人之苦的时刻,导演骑摩托载着手拿鲜花的骗子的时刻——在那些时刻,人性之美通过艺术技法准确无比地传递给了观众。